进荆回忆——34周年记

冯素芳

<p class="ql-block">今年7月份,我们中专的同学举行了一次名为“35周年再聚首”的大型同学聚会。即1990年到2025年,首尾算起来35周年。但真正意义上的35周年(实则34年)应该是在今天。</p><p class="ql-block">即34年前的今天——1990年的9月14号,是我第一次踏上荆州这块土地的日子。</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上中专比现在的普通大学都稀罕,到学校报到,是父亲送我来的。带着全部亲人的希望和祝福,怀揣录取通知书,父亲用一根扁担,挑了我所有的铺盖行李——被褥被子床单枕头,大包小包的,还有一口新的胶皮木箱子,里面装了我四季换洗的衣服鞋子。这些都是母亲姐姐还有姑妈她们在家提前筹备好久给我精心置办的,连开水瓶都带来了。</p> <p class="ql-block">车票是提前一天买的。14日大清早,我和父亲吃了母亲起早做的早饭,先是从朱河坐班车,经过6个多小时的颠簸,到沙市红门路车站,然后转乘拥挤的长长的1路公交车,挤挤搡搡近一个小时后到荆州城内的钟鼓楼站,一下车,便看见大大的鲜艳的横幅“荆州工业学院迎新接待处”,原来学校安排有专车接送。被安排坐上迎新车后,父亲很是开心,说准备的扁担没怎么用,没想到学校还有车来接。随着迎新车的启动,父亲手指着窗外,叮嘱我要记住去学校的路,哪里转弯,哪里出城,告诉我说我们学校门口那条路叫凤凰路,要是以后从学校出来买个东西什么的不要走迷路了。</p><p class="ql-block">在这之前的一个月左右,父亲一个人来过荆州来过学校,是专门来给我报名的。举全家之力,更有叔父姑妈姑父表哥表姐们的出钱出力,鼎力支持,才筹集了我四年的学费,由父亲先携带巨款(4500元当时真是巨款啊)到荆州给我报名,才有了今天的到校上学。所以今天已经是父亲第二次来荆州了,他已经预先看好路线,他觉得他比我更熟悉,他一路告诉我怎么记住放假回家的路线,先到哪里坐什么车,再到哪里转什么车。他知道到钟鼓楼站下车后要走多远才能到学校,所以他备了一根结实的扁担,准备下车后一路把我的行李挑过去,没想到学校有迎新车来接,父亲很是欣喜和轻松。 </p> <p class="ql-block">到学校后,我守着行李,父亲给我去报到登记,一个窗口又一个窗口地跑,所有手续办好后,父亲走过来,手里拿了各种收据收条,饭票菜票,告诉我食堂在哪里,叮嘱我把这些都要保管好不要弄丢了,然后又满脸欣慰地跟我说,你的商品粮和城市户口只两分钟就办好了。我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那一沓纸张,是我真正实现了初中老师说过的跨农门的见证,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表现出了他难得的欣慰和轻松。那一天,是我挣脱农民身份从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的跨越性的一天,父亲比我更开心。后来听母亲讲,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回来后逢人便说,我小姑娘的商品粮和城市户口在学校不到两分钟就办好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还说我们村里小学的汤老师,为给他独生女儿办商品粮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跑了好些年都没有办成,还是要读书啊!</span></p> <p class="ql-block">办完所有的手续,紧接着,父亲帮我把行李送到寝室,找到贴有我名字的床和柜子,不等我把所有东西拿出来放好,父亲说他要回去了。</p> <p class="ql-block">父亲说走就走,拿了他的那根扁担,走出宿舍大楼,我跟在后面,心里空落落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景物是和家乡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尤其和我们家乡话有很大的差别。放眼望去,全校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一个我认识的人。</p> <p class="ql-block">这时父亲肩上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扁担,扁担两头垂着的麻绳随着父亲矫健的步伐在空中摇晃,我跟在父亲身后,向学校门口走去。父亲说要我回寝室去,我不肯,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真想大哭一场,想跟父亲说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父亲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看我,说要我在学校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吃饱穿暖,该花的钱就花,不要太节省,没钱用了就写信回去我给你寄过来。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听到父亲似乎带着哽咽声音的叮嘱,我看着父亲的后背,只是“嗯嗯”的应着。父亲接着往前面迈着大步走,我又一步一趋地跟着,出了学校大门。我看见父亲高大挺拔的后背,他把扁担从肩膀上滑下来,竖拿在手上,与他的身体保持平行,扁担不断地在他的两只手上轮流,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一左一右地轮番擦眼睛。我知道父亲一定是流眼泪了,我更加想大哭一场地留住他。父亲并不回头看我,却知道我还跟着,带着凶狠的口气说,“素芳你快回学校去,不要跟我走了,一步也不要跟了,听话,快回寝室里去”。</p><p class="ql-block">说实在话,我从小就很怕父亲,对他的话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这时候我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停下脚步,看着父亲一步一步地离我越来越远。父亲从寝室出来算起,始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任由眼泪涮涮地流,一动不动地盯着父亲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看不见,我才伤心空落地回到寝室。</p> <p class="ql-block">我接着整理我的行李,把蚊帐支起来,把床铺好,把衣服鞋子及各种生活用品整齐有序地摆放到柜子里,我一直在流泪。我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和兄弟姊妹们一天,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农村的生活虽然贫困,长到17岁的我,从来都是被娇宠的小女儿,小妹妹。尤其是母亲的好脾气和对我的特别娇惯,让我一时完全不能在心理上独立自主。看着寝室里其他女同学有说有笑,我却只想哭。</p> <p class="ql-block">整理好一切,我感到饿了。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拿了碗筷饭票菜票,一个人走出寝室,按照父亲指引告诉我的食堂的位置走去,排队买饭买菜,回到寝室含泪吃完。准备洗了早点躲到蚊帐里,这时候却发现我没有脸盆。</p><p class="ql-block">寝室里的其他女同学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有说有笑,她们讲的话我根本听不懂,我今天才发现我讲了十几年的家乡话,跟别人有这么大的差别,我完全不敢开口。一个人默默的下楼 ,准备出去买一个脸盆回来。</p> <p class="ql-block">出了学校大门,我完全不知道方向,不知道哪里有脸盆卖,也不敢开口问任何人。循着中午迎新车从城里开来的路线,也就是父亲离开的方向,我一路走一路留心记路,天也渐渐暗下来,我很害怕,担心自己会迷路怕回不了学校。感觉走了好远,终于在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商店里,看到摆有大小不一的各种盆子,有搪瓷的,有塑料的。我如释重负地走进去。高高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我指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脸盆问她多少钱一个,她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头也不抬地说“不卖”。我问她为什么不卖,她说她们店只批发,不零售。 我用我一口纯正的监利话,激动地说我是今天才到荆州的学生,根本不熟悉路,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零售的店,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恳求她卖一个给我。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冷冷的说,那单买一个很不划算的,零售价比批发价贵得多。我问多少钱一个,她想了想说最便宜也要4块5毛一个。 </p><p class="ql-block">我怔在那里,4块5毛钱,恰好是我们今天从家里(朱河)到沙市汽车站的一张长途汽车票,这也太贵了啊!我带着五元钱出来,心想一个脸盆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块钱,剩下的钱我还可以买一点牙膏肥皂洗衣粉什么的都应该还有余。我恳求她能不能便宜一点,那个女人说你不买就出去,快点出去我要关门下班了。眼看外面已经快全黑了,我还能走到哪里去买一个脸盆呢?今天不买个盆子我怎么洗脸洗澡洗衣服?我咬咬牙说那就4块5给我买一个吧。</p><p class="ql-block">拿着这个红色塑料脸盆,揣着找回来的五毛钱零钱,我一路小心惶恐快速地走回了学校寝室。一个人安静地洗脸洗澡洗衣服晾衣服,然后躲进蚊帐,想着父母姊妹亲人,咬着枕巾的边角,默默地流泪,泪湿了大姑妈给我准备的新枕巾,浸湿了大姐结婚陪嫁自己都舍不得用的 新枕头,最后在不知不觉地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以上就是我来荆州的第一天,到今天整整34年了。</p><p class="ql-block">也就是这个塑料盆子,陪伴我4年的学生时代,早晚洗脸洗脚洗衣服,每天必须都要用到它。后来参加工作,它就专只作为洗脚的盆子用了,也几乎是天天必须要用的。跟它同时期的又买了很多个新的脸盆和塑料桶,但它们都渐渐地不知所踪。直到我结婚生子,直到今天儿子都二十多岁了,这个红色的塑料盆仍然还好好的,能泡脚,能端水能洗衣物。现在虽不是天天会用到,但它有专门的位置摆放,可供我随时需要。到今年整整34年了,它除周围有一圈褪了些色,贴着地面的底部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依然很耐用的样子。当然,我也很爱惜它,从来不曾曝晒摔打重压过它,承担它该承担的,杜绝它不该有摧残。它外面底部仍能清晰地看见“江汉油田江钻塑料厂”字样。当时不得已忍痛花高价4块5毛买下的它,早已物超所值。我甚至对它的情感日益增加,既想找机会多用用它,又想它能多休息,保留得更长久。它见证了我来荆州的第一天,以及从那以后的每一天,从不曾缺席,还也将继续下去 。见证了我从17的青春少女,到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它是我青春的记忆,只要一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买它的过程——胆小害怕又迫不得已。继而回想起父亲送我来荆州上学的每一个细节。</p> <p class="ql-block">回忆我来荆州的第一天,当时只知道没有出息地哭,似乎也预定了我毫无出息的今天。想想现在17岁的孩子多么懂事,比如我儿子,他在17岁时已心志成熟,会照顾我会考虑我的感受;再想古代17岁的女子已经嫁人,能操持家务,懂人情世故。而我却还像个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离开父母后不知所措。现在细想起来,才知道父亲送我上学那天,在家吃了早饭后,一直到从我学校离开,大半天的时间里,他没有歇一口气,没有喝一口水,我当时也浑然不知,甚至在父亲离开学校没多久我自己饿了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想起父亲有没有吃饭,没有想过他现在还在哪里,有没有坐上车,口渴不渴,肚子饿不饿,他会不会累,所有这些我统统都没有想过,只知道自己很空落很伤心很想他们,实际上是我离不开他们,离不开他们的庇护和关爱。</p><p class="ql-block">上学半个月后(其实只是军训了半个月,还没有上过一天课 )就是国庆假期,放假我当然迫不及待的赶回家,进门一眼看到母亲我就放声大哭,母亲吓坏了,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紧张地问怎么了,我说什么都没有,就是很想你们。哎,瞧我这没出息的损样!我这才知道父亲送我上学那天很晚很晚才到家。可当时得知后我竟然也没有任何怜惜之心,没想过他一路可曾喝过一口水。饭是绝对没有吃的,听说奶奶及家人亲戚们直等到父亲半夜到家后才各家安心睡觉的,父亲是到家后吃的饭。也就是说父亲天不亮在家吃了早饭送我出门 ,一直到半夜回家后才吃上第二顿饭,之间都是在马不停蹄地往返赶路中,不知道在哪里喝过一口水没有。那时候还没有矿泉水塑料瓶,更别说零食饮料水果什么的。即使有,父亲也绝对舍不得买。</p><p class="ql-block">父亲今年已是81岁的耄耋老人,我若回家去,甚至没有勇气去矫情的问父亲:您送我上学那天,路上有没有渴?有没有饿?有没有累?34年了,或许父亲早已忘记了。就像他为我们所吃的无数的苦,所有的艰辛和付出一样,都认为是稀松平常的事,都忘记了,或许压根就从没放在心上过。</p> <p class="ql-block">所幸父亲现在还很健康,每月能领4000多块钱的退休工资,生活也能自理,懂得自我充实。把他开垦的一块菜园,伺弄得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闲时看看电视听听新闻,到隔壁邻居家坐坐,或者到广场公园超市等热闹的地方走走看看。自己洗衣买菜做饭,把自己的衣物都整理得干净整齐有序,生活日常有条不紊,自主自理自强!</p><p class="ql-block">所幸在农村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还能看到今天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让我欣慰的是父亲看到了如今的惠农新政,现在不用交公粮水费,不用开河修堤,种田再也不用交钱。农村户口能享受医疗保险。(去世二十二年的母亲,就没有享受到)。</p><p class="ql-block">所幸作为农民的父亲,在姑妈表哥们的努力帮衬和极力支持下,还能每月有退休金。</p><p class="ql-block">所幸父亲还能看到,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农村青山村,现在也全部城市化,高楼大厦、超市影院、广场公园,高速公路……充斥了他每天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所幸,活久才能有所见!见孙辈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见重孙子一个个出生成长,聪明乖巧、可爱粘人。</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进荆34周年寄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愿父亲健康长寿,健康长寿,健康长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愿所有亲人朋友安康幸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陌生人,我也祝福你:生活越来越美好!</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