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日子（十二）驴屁股引起的批斗会

（塞北豫翁）丁作义11759369

　　八月的一个中午，收工歇晌，途中路过饲养圏时，饲养员白尚礼的嚷嚷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到了饲养圏，白尚礼看见队长，就大声说，队长，你给评评理，冯兰兰要这头驴磨了一早晨的面，看把驴屁股打成了啥样子。我们走上前一看，可不是，白尚礼指的那头驴屁股，红红的一大片，还有好多细小的血珠子渗了出来。

　　祁队长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对着旁边站着的社员冯兰兰说：“你说说，这是咋回事？”冯兰兰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说：“队长，我确实没有注意，这头驴懒得很，拉着磨转两圈就停下，吆喝不听，只有打两下才走，我就是找了根树棍，站下了就打它两下，真是么想到咋会打成这个样子？已经这样了，都是我的错，队长你说吧，咋罚我都行。”祁队长说：“去把你打驴的树棍拿来我看看。”冯兰兰一路小跑到磨坊了拿来了那根树棍，祁队长接过来一看，就说：“我说你这个傻婆娘，都几十岁的人了，连这点都不懂，你看你找的是啥样的棍子？”我伸过头一看，可不，那根树棍上满都是一个个的小尖刺。冯兰兰一看，“妈吆，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啊！”祁队长说：“这样吧，你先回，等我们商量好了，怎么罚再通知你。”“好吧，是我错了，队上怎么罚我都认。”冯兰兰怯怯的回答，然后就走了回去。祁队长看她走了，就对白尚礼说：“去找兰广厚，要点药来先抹上，然后咱们再商量这件事咋办。”

　　晚饭后，祁队长叫了兰广厚、兰广来、王维杰、白成文还有我，一起到了队部，大伙坐在炕上和地下的长板凳上，队长简单的说了冯兰兰打伤驴屁股的事情，说：“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得有个了断才行，要不然，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大伙想想，冯兰兰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都在想，这件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处理好了，会有个警示作用，以后社员们谁也不敢虐待牲口。处理不好，就会起负作用，加上冯兰兰又是个富农成员，会引起社员们说三道四，也会影响到队里的威望。

 正在这个时候，兰广来开口了，他说：“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大伙看行不行。前几天我到大队去开会，大队长在会议结束时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阶级斗争的弦松懈了，大部分的生产队对地富反坏右的监督管理上也有了松动，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各个生产队要进一步认真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阶级斗争的论述，认真对照检查检查。按照大队长的讲话，我想，我们能不能借这个机会，针对冯兰兰的这种行为开个批斗会，这样一来，上上下下都照顾到了。”大伙一合计，这倒是个好办法，只不过这种处理是不是有点重？祁队长想了想说：“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这件事，针对她这个富农成员，往大里说，就是一种阶级报复的行为，咱们回去后都抓紧准备一下，找几个能说敢说的社员，做做工作，收集一些她平时的所言所行，会上的发言要紧凑。批斗会就在这一两天内进行，到时候请大队上的人过来参加。另外，为了严肃管理，警示他人，再给冯兰兰二十个工分的处罚，大伙看咋样？”到会的人都表示了同意，接着就分工回去做准备工作。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阴天，非常凉爽，全队社员提前两个小时收工，批斗会在场院里如期举行，社员席地而坐，也有好多个孩子。

会场的边上摆着一张条桌，几个凳子，祁队长和应邀来参加批斗会的大队会计牛养民还有两个知青坐在桌子旁边。人们安静的等待着，这时，祁队长站了起来，宣布批斗会开始，他大声说：“把富农成员冯兰兰带上来!”两个女武装民兵一手提枪，一左一右押着冯兰兰从场院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人群的前面。这时的冯兰兰低着头，脖子上挂着一个纸壳糊着白纸的大牌子，牌子上用黑毛笔写着“冯兰兰必须低头认罪”几个大字。冯兰兰这里刚刚站好，她的丈夫尹学海赶紧从人群里跑出来，战战兢兢的过去和冯兰兰站在一起。

队长祁占成手里拿着讲话稿，重重的咳嗽一声，刚要说话，让人不可思议的一幕瞬间发生了，只见十来个大小不等的孩子一哄而起冲出人群，一边大声喊着“不要给冯奶奶带牌子！”一边冲到冯兰兰身边，有的去试图摘掉冯兰兰脖子上的牌子，有的还冲到桌子边上，一把抢走祁队长屁股下的凳子，拿到冯兰兰后面，按着她往凳子上坐，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祁队长一声大喊：“大人们在干啥，还不赶紧把自家的娃娃拉走！”

 这时的大人们似乎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赶紧上去一把拉住自己的娃娃，边走边使劲扇着屁股，好一阵子，场面才恢复了开始的平静。

祁队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民兵听好了，现在开始，如果再有人捣乱会场，不管大人娃娃，都给我绑起来！”民兵们大声回答：“好！”顷刻又有两个男民兵提着抢来到会场，并拿来了一把草绳。这时被赶到场院门口的那群娃娃，一个个站在那里，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但没有一个再敢过来。

　　批斗会开始，祁队长拿着《毛主席语录》宣读了几段关于阶级斗争的论述，讲了冯兰兰打伤驴屁股、有阶级报复倾向的事件，紧接着是几个贫下中农发言，声音很大，揭露了冯兰兰平时小恩小惠拉拢贫下中农，收买人心的“罪证”，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社员的发言非常紧凑，期间兰广来还领头高呼口号：“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冯兰兰必须低头认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等等，社员们跟着振臂大喊，声音激昂，一个多小时，批斗会高潮迭起，非常成功。

 最后，大队会计牛养民讲话，肯定了批斗会开的很好，打击了地富反坏右的气焰，助长的贫下中农的志气。同时赞扬了七队贫下中农高度的阶级觉悟，并强调会后一定要在全大队广泛宣传，不断提高全体社员的阶级斗争意识，把毛主席关于阶级斗争的最高指示落到实处，在全大队掀起一个狠抓阶级斗争的新高潮。

祁队长刚宣布散会，场院门口的孩子们又是一拥而上，围着冯兰兰，摘牌子的，扶的搀的，好不热情，祁队长视而不见，笑嘻嘻的拉着牛养民：“走，叫女子炒几个鸡蛋，我陪你喝几盅。”牛玲家也准备了参会知青的晚饭，我邀请两个知青同学一起，到家里边吃饭边聊天。

　　送走牛养民和同学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出于批斗会娃娃的闹腾，我怀着好奇心走进了尹学海的小院，面南，一间半平房套着一个灶窑，旁边还有一个箍窑，一个用土坯围起来的小菜园，蔬菜绿茵茵的非常精神，整个院子干干净净，看得出主人的勤劳和对生活的态度。走到房门前，他们似乎也是刚刚吃过晚饭，儿子小宝在炕上逗着一只猫玩耍，尹学海坐在炕边就着炕桌上昏暗的煤油灯光卷着旱烟棒子，套窑里传出的响声证明冯兰兰在洗刷锅碗。

听见动静，尹学海抬起头来，一看是我，一愣神，立马惊喜的站起身来：“呀！是丁知青啊，你咋来了？快，快，炕上坐。”我打了声招呼，就过去坐在炕桌的对面，在小宝的头上摸了一把，拉过小烟筐，捏了撮旱烟也卷起棒子来。冯兰兰在灶窑里听到了，一边说“老尹啊，是有人来了吗？”一边从灶窑中走出来，看见我，跟尹学海的表情一样，瞬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说“你赶紧上炕坐。”一转身又进了灶窑。

我和尹学海坐在炕上，吸着旱烟棒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沫。不大一会儿，一股油炸食品的香味从灶窑里飘了过来，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 冯兰兰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从灶窑了走了出来，把碗往炕桌上一放说：“丁知青，你可是我们家的贵客，没啥好东西，你将就着吃上点。”一碗飘着葱花的油煎荷包蛋，香味直冲鼻腔，我说了声：“谢谢姨。”就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鸡蛋轻轻的咬了一口，心头猛然一颤，多么像妈妈的味道啊！我眼眶一热，想起了我的妈妈， 那个年代，尽管很穷，但每当我学习考试有个好成绩，妈妈都会想方设法给我做两个油煎荷包蛋。我低下头慢慢地就着香喷喷的鸡蛋咽下了涌上心头的眼泪，抬起头来，猛然看见冯兰兰也撩起衣襟擦着眼泪，我十分不解，刚叫了声“姨……”尹学海就赶紧说：“丁知青，你不要多心，这些年，我们这个家不但很少有人进来，在这里吃东西的，你是头一个。你能这样，说明没有把我们当坏人，我们都很感激，她这是高兴的。”

 冯兰兰紧着点头，“就是，就是，看见你吃，我打心眼里高兴。你要爱吃，就经常过来，我都给你做。”

　　……

从冯兰兰家里出来，天黑了，瓦蓝瓦蓝的天空，群星闪烁，我数着星星慢慢地向队部走去，一路上，总感觉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图片选自网络，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