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十） 昨夜星辰

胡世才

春暖花开1

　　岁月苍苍，路途慢慢，久旱的田垦终于有了甘露，千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人生的第一个甲子终于给生活在煎熬与挣扎之中的吴老头带来了喜讯——他日思梦想、望眼欲穿的退休年龄终于到来了。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拄着拐杖，凭着自身特有的三条腿，喜气洋洋地迎着春天般的阳光，愉悦地来到了当地有关部门，高高兴兴地办理了退休手续，终于迎来了他人生历程的重大转机。

虽然离领取退休金的时间还有些时日，吴老头的内心却如春风杨柳般的时时地感到舒畅、温馨，每天都想着那一天给自己带来的快意和幸福，每天都想着那一天给今后带来的辉煌和美好。因为那一天是天上的太阳，可以给他带来温暖和阳光；那一天是天上一颗璀璨的星星，他可以摘下来细微地欣赏和探究令人心花怒放的奥秘；那一天是一张彩图，他可以千里目标，始于脚下，纵横万里，指点江山，将自己的思想和美好愿望融入于广阔的大江南北。

期盼幸福憧憬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天还未亮，隐藏在深处的潜意识便急不可待地敲醒了吴老头那朦胧的睡眠。他躺在被窝里，以逐渐清醒的意识静静地想：据自己平时所见，一般大白天里进出银行的人较多，今天又是自己领大钱的日子，去银行的人自然也不少，一旦排起了长龙，我这个腿脚不便的人再去接尾巴可就麻烦了，于是趁着激动和兴奋的心绪赶紧起床后就走出了家门。

黎明的阳光已渐渐从东方显露， 沿途的路灯光耀四射，还有那不断往来穿行的汽车所发出的灯光，已将吴老头前行的路面照耀得光彩明晰，光顾着一个早起的独行侠不辞劳苦的摇摆穿行——吴老头终于如愿以赏地来到了银行的大门外。

徘徊于空旷的银行门前，周围清晰的一切都尽收眼里，尤其是这近在咫尺的的银行，它那宽阔、坚实、晶亮、而又不透明的大门，更显露出它不同凡响的大气与庄严。 吴老头无意间抬头仰望，那高悬于大门之上的几个自我标榜的红色大字威然挺立，就像是鹤立于山巅之上的神鹰傲视一切，荡起了他心里如潮水般的感概: 这几个耸然挺立的红色大字，它显得庄重而又神秘，阔气而又伟大，并在灯光的映射下栩栩生辉，显耀四野。他当即感觉到，社会生产的成果，物质交流的精华，千百万人的辛勤劳动与付出的结晶，以及人间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精髓。全都一点一滴的浓缩在这几个辉煌四射的大字里，融入在它每一个横、折、弯、钩、捺的诸多神秘的笔画之中，而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不管是付出、还是收获等等，也算是它里面亿万个分子之中的一个最微粒的细胞，一粒与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不可分离的分子，自己的荣信和自豪感也悠然而生。

一阵响动以及零碎的细语声从吴老头的身后轻轻地传来，他回身一看，在自己的身后已站了一人、两人、三人……到银行办事的人已排起了队伍。吴老头原先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释然地落在了欣慰和幸福的氛围里——他更加自豪了。

银行的大门终于在吴老头愉悦与时时期盼中打开了。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吴老头以独占龙头之举，理所当然地第一个贴近了交易工作台的窗口，他表面上故作镇静的姿态却难以抑止胸腔里那快要蹦出来的节奏有力的“当当”跳动声。

当吴老头第一次领到了人生的第一笔退休金时，竟抑制不住内心万分的激动。看着眼前自己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的一张张百元大钞，他感觉这些是沉甸甸的果实和寄托，又好像是轻飘飘的雪花或梦幻。这一瞬间就降临到眼前的财富又好像是高过了头，竟看得他心里有些慌乱不适、如痴如梦，内心的激动如化学反应、核能巨变，驱动着温暖的血液如黄河中奔腾咆哮的激流在全身各处穿梭不息；像大海里汹涌翻滚的巨浪，涛涛不息地令他欢欣鼓舞、百感交集，幸福的热泪也充盈着久旱欲枯的眼堂。吴老头抑制不住久违的兴奋和喜悦，顿时感到心高气爽、信心倍增，好像自己的身躯像大山一样猛然间变得高大和威武了起来，好像自己是站在地球的尖顶之上俯瞰足下远处那一处处渺小的山峦。

此时此刻，吴老头又感觉到他这双手是特别的沉重，特别的富有意义。因为这双手凝聚着他全身的注意力，他那鼓舞人心的气血和力量，他的思想和希望——统统都在这双在平日里看似平淡无奇的手上交汇、驻足。是呀，他曾经用这双勤劳的手开启了自己今天以前那个不平凡的过去，可谓是白手起家；现在，他又将用这双沉甸甸的手去书写自己今天以后那个不一样的未来，可谓是任重道远。

吴老头终于满足了，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着喜悦、什么叫着幸福了，那张在平时显得哀愁而颓然、布满皱纹的老脸也因为有了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喜悦的浇灌而变得春意怏然，大放异彩，就像是一朵在阳光照耀下欣然盛开的菊花，显得那么的耀眼而明快，显得那么生气、那么神气。是呀，这是他近些年来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亲握属于自己的百元大钞，用敏锐的感官近距离地欣赏这迟迟到来的奇珍或极品，而在这以前，他只是常看见这神秘可亲的玩物常在别人的手里欢快地跳来跳去，在自己难得一现的梦里急迫地亲吻和紧握它的存在。

有了经济来源，吴老头开始谋划着自己美好的未来，他考虑再三，听从了一些人的建议，决定到离这百十里远的一所敬老院去安度自己的晚年，因为敬老院里面的负责人就是自己老家所认识的人，好几位在里面养老的人也是自己的相识。于是，他在家准备了几天之后，请了一个使力的“棒棒”军，就带着自己喜爱的一些书籍和必备的生活用品，准备离开他那个生活了几十年而又令他苦涩依依、功过是非难以评说的家。

正当吴老头一切准备就绪，将要跨步离开家里的当儿，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日思梦想的心肝宝贝——几只活泼可爱的狗狗们，它们多年来与自己是朝夕相处，嬉戏互乐，共同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心里顿时也变得思恋和焦急了起来。他立即转过身子，用亲切温和的声音呼唤着几只狗狗的名字：“丝丝、旺旺、磊磊、熊猫……”

熊猫冲在了前头首先来到了主人的身边。吴老头看着它那活泼可亲的面容，就立即蹲下身子，愉快地伸出了双手轻轻地抚摸它那全身由白一团黑一团颜色相拼凑起来的毛发，想起了它也曾有过心酸的经历：

那是一年以前的事，熊猫的主人因旧房扯迁而搬家，就将曾经被称为宠物宝贝的它无情地遗弃在无人居住的旧平房里。从此，熊猫就失去了主人的关爱，它只得孤苦伶仃地坚守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里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由于该房的大门正对着临近的路边，熊猫就每天蹲在门口边缘，用探寻和祈求的目光望着一个个路经此地的人，它可能也幻想着它过去的主人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这往来频繁的人流中。时间过去了一周、一月……人们渐渐地发现熊猫的身体瘦弱了，精神面貌也日渐沮丧，一些很同情它的人每当见着了它，都要对它悲惨的遭遇发出同情和怜悯的话语，并将一些食物摆放在它蹲着的门口边缘。 作为喜欢狗狗的自己也是耳闻目睹，每当自己看见熊猫，心里的难受无以言表，也曾几次将食物摆放在它的身边。

记得有一次，自己路经此地，见着熊猫表情悲切地趴在门口边，并且用祈求的眼光痴痴的望着自己，顿时撼动了自己浓溢已久的同情心，便一往情深地来到了它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身体，给予它温心和安慰，熊猫就温顺乖乖地不声不响、不慌不动，任由自己亲切而温柔的手对它亲昵抚摩。

就这样在无声的静默触动中，一方是悲情笼罩下的哀愁与哀求，一方是良心驱使下的怜悯。双方的心理形成了浓溢的共振，顷刻间通过这亲密的接触进行着柔情蜜意般的交织。而作为另一方的自己的内心，却又升起一股混沌不清的缠绵——同情驱使下的救助与理智堤坝下的困惑（自己家庭的经济为此类事已是超负荷运行，自己也缺乏全方位照顾它的能耐）的搏杀。最终，自己还是忍痛割爱，无情地选择了后者。

当自己的手在离开它的那一瞬间，就极其伤心地感觉到如同离别了自己的亲人、如同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一般，是悲情的蔓延，是沉痛的哀歌，以至于在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想起此事，就认为自己是愧对于熊猫，自己的同情心原来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虚伪，以至于自己所谓的理智也时时受到良心的谴责。

2024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