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与雨水为伴

陈得保

　　早春的天气，恍似被去年的大旱羞臊了脸，殷红的太阳上总是勾拉着些丝丝絮絮的云，赧然地支使墨云缭绕在老君山厚实而丰腴的胸腔前，用攒够的泪水勾划往年的欠账。

水滴轻吻了眼睛，风干一袭的春水，是在玲珑去冬的瘦寒，还是氤氲今岁的料峭。山在沉吟。

俏风漫抚了脸颊，残冰卷皱的河心，是在远眺春融的绿水，还是哀怜嶙峋的遗石。苍槐张望。

　　试探着先下个早雨，有些淅沥，滴嗒在房檐下。细瘦的春雨，尚不能埋在心里，狐疑的眼睛镶嵌在希冀的脸上，那种集万众生灵的深邃，不禁让苍穹颤抖，颤抖之下是一场场酣场淋沥的瓢泼大雨倾洒在河西大地上。这是该感谢深邃，还是感谢颤抖？于是，泡透的土地和改良的墒情，被眼尖的商家轻快地流转过来，黄芪，党参、当归、大黄、独活、羌活，板蓝根，还有小麦，豌豆，甜菜，玉米，马铃薯，等等，等等，全闹腾起来。感觉一夜过去，种子仿佛就会被这上好的春雨泡大似的，各种春播机幸福地过来过去，黑烟囱突突地向天空唱着赞美的玄歌。

果然，春水的妩媚是无比诱惑的，春雨的肆意赚足了人们的青睐，伴在春耕的希望里，喟叹着天时顺意。

是谁，敲醒了窗棂呢喃的清梦，让盛开的梨花粉弄，让带露的蜜蜂黏翅，纷乱了一荷湖水。

是谁，洇绿了满塘的藤条，让晨鸟扑闪潮透的双翅，寻觅页下的虫儿，鼓荡了整团浓雾。

夏雨的柔绵竟然比春雨还要轻缓。春苗等到让春雨捋直了身材，就轻轻地让她作别了西天的云彩，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了。

夏雨如莫扎特的小夜曲，纷纷繁繁，舒舒缓缓，优雅地穿行在需要的人中，在灯火的明灭里，时断时续，时展时收。间或，东方初开，夏雨便摁住早起的晨鸟，悄然安抚窗内劳累而酣睡的人们，它不需要一场清欢的早宴，它不需要一次濯洗过的短歌，它只要它庇佑的万千生灵如它般安静的倾诉，沉默的吐露，适时的挥洒。

在炎热中寻找罅隙，祁连山的天然氧吧，把一批批不耐热的人们纳入怀中，在炽烈的炙烤下，轻轻地洒几许夏雨的菩提。

入夜的夏雨，淋透了缱绻在城市中买醉的绿衣，在跌跌撞撞中沉浮飘泊的苍桑。

入夜的夏雨，淋湿了摇曳在夕辉中待露的语禾，在无人欣赏的苍然夜空里摆着和风的妙曼。

凌晨，弄着细风，把着空灵的节奏，在无比清新的大地上，降下天穹祥和的甘霖，滴嗒着凭窗而立的凝望，晶莹着弦幻的光带，伸展远行的渴盼，企图用潮润的素心安抚思恋的清梦。雨水，姿肆在夏日滋润的灵魂中，让焦虑的眼神寻到了安详的港湾，伴随整个畅然暑假。

入秋了，去了温润，少了柔波，秋雨用微寒生硬地提醒结节的语禾，把一段熟稔的长调悠悠地送到垂然低眉的秧叶，携秋风而长歌，弄秋黄而稼穑。

　　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谁的流年不经苦雨，在长短皆逝的浮生里，往来的，那是谁的主，那是谁的客？

谁的老齿不经嚼磨，只是，在秋雨里，写成转凉的碑铭，惟待某一天，馊落在用清泪包裹的木匣里，把住漏风的扁嘴呓语满天的星空。

绵绵的秋雨有些藕断丝连，是雨婆经日的倾洒疲累了心神？素面敛颔，黛眉稍垂，秋水无张，纤手慵懒的放任雨袋恣肆情怀，流洒去岁的缺憾。

秋叶在秋雨的瑟瑟中望向天空，缭绕在云霭中的太阳睁着惨白的翳眼，无奈的筒起了手。失去了阳光的长照，秋叶的黄无从着色，只好在凄风苦雨中寒着脸挪挪笨重的墨绿，滴落页面的残雨。

秋禾终于变黄了，迎着沉重的脑袋，向往来的人们示意，不过，绵绵秋雨太认真了，水洗透了的全身，让秋禾的身子无从把握。从春苗到秋禾，变的是成长，不变的是雨水，哪怕有季节的交替，不过也是滋润的凉热，让心绪的光茫拉长在时空里，交织着薄厚的希望与怅惘。不用说抢收的秋禾了，就是在地里残长的秋禾，也已在粒籽上开始长出了莹绿的禾芽。

秋雨啊，您就歇歇吧，啊？我们对春苗的希望不能让秋雨泡成汤吧？

包地的商人哭丧着被秋雨打寒的紫脸，在泥泞的禾地里无神的拖拽洇透的禾秧。

今年，往事在雨水中浓淡，那么清凉的怀想，清喜的执念，经年悲喜，只是一年中云霭的韵脚，四季晨风的心弦。没了温润心房的春雨，没了敲窗的空灵夏雨，没了春日乱蝶纷飞的嬉闹，没了祁连避暑的听雨诗意，与雨水为伴的日子里，泡软的秋禾，抽走了一切心路的灵魂。嬉闹开始发怔了，惆怅开始傻眼了，避暑开始后悔了，思恋开始纠结了。

旧雨栖弦，秋风催雁，原来秋水瘦减的，只是当年，一怀的希冀；

月印空宣，风停宿砚，原来不动声色的，是雨，是那场相伴始终的雨水。

生命是一场从春苗到秋禾的放逐，是窗棂前洞穿长空的情怀，是晨雾中朦胧感想的诗篇，是凝重的果实中浇透的失落。被谁折去了天涯?是谁老去了心弦？今年檐下的雨，湿了谁的秋禾?今年桃花人面的欢喜，又淡在谁的光阴里?

今年，我全身与雨水为伴，落了个无法言说的荒芜，洗了一粒砂，却走进了撒哈拉。

2024年9月13日星期五

作者简介：

陈得保，男，生于1972年11月，系甘肃省民乐县第一中学教师。生愿荷水洗砚，附以陋笔，于光阴稍驻间，四季着色，经年邀月，日下评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