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速写

顾群

上小学时，柳新生老师是我家邻居，父母带我拜师学画。1976年春，柳老师要到黄山开全省美术工作会议，要带我去写生。家人很高兴，母亲给了我十元钱。柳老师带我坐长途汽车到黄山脚下的太平县，路途很遥远，我一路晕车，快到太平县时，忍不住吐了一车。 到了县招待所，柳老师报到后，住的是一个大房间，有六七个人。他们当时都是三四十岁的美术工作者，聚在一起就海阔天空地聊天，讲笑话，猜谜。看到柳老师带了我，他们先是说：“老柳你真胆大，敢带别人的孩子上黄山。”后来他们就逗我开心。 　　同去的有一位我认识的王涛老师，当时他在铜陵县文化馆，柳老师曾带我到他住的顺安镇农村去写生，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他正住在一户农民家里创作连环画《斗湖歼敌》，一张竹床上堆满了画稿。这回见了面，王涛就出谜让我猜：“拉屎拉不下来——打一城市名”，其他几位画家也跟着猜，但大家都猜不出来。最后王涛自己揭开了谜底：“景德镇（紧得挣——铜陵方言）”，大家听了都笑。同房间还住着芜湖的两位画家，一位叫陈一新的画家很喜欢我，逗我说他有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要我做他的女婿。还正儿八经地在我的速写本上写下他的名字和女儿的名字，还把他的单位也写下来，让我以后到芜湖他家去玩。不过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只是二十多年后听柳老师说他已经去世了。 吃饭时，他们开会的在一个大餐厅吃，柳老师给我买了饭菜票，我自己到窗口去打饭菜。在家时饭菜油水都少，这回吃食堂的菜油水就足多了，我吃得很香。后来，这些老师看我一个人打饭菜有点心疼，就拉我到他们桌上去吃，柳老师只同意了一次。我一上桌，看到那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印象特别深的是大肉元子和炒芹芽，真香啊！当时的饭店菜都是用猪油烧的，我们平时轻易也吃不到，那种味道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味得出，但现在再也吃不到了。 第二天开会，我也跟着到会场，美协的领导坐在主席台上讲话，讲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在下面画速写，画台上的领导。当时讲话的是著名的油画家、省美协主席鲍加，我画得还有点像，抓住了他的特点，但有点丑化，柳老师他们看了都笑。 开完会就上山了，又坐车，第一天住在温泉宾馆，柳老师和王涛带我去洗温泉，真舒服。洗完澡后，王涛跟柳老师说：“走，去浪漫浪漫。”我听了很好奇，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问他们什么叫“浪漫”，他们笑而不答。我跟着他们往人字瀑方向去散步。呼吸着傍晚山里的清新空气，听着泉水哗哗流淌的声音，看着清澈见底的池潭和奇形怪状的巨石，我好像闻到了一点浪漫的味道。 在温泉宾馆住一晚后，开始爬山，从前山上，先到了半山寺，我们坐下来喝杯茶。寺里卖茶的是一位胖胖的老头，据说原来是和尚，后来红卫兵造反时逼他还俗，还娶了老伴，就在半山寺卖茶。老和尚不光卖茶，还给游客表演节目。一个是单手举板凳，他能单手平举起一条长板凳，惹得游客们都想一试，但很少有人能举得起；另一个节目是手掌里平放一枚五分硬币，字面朝上，一翻掌拍下，仍是字面朝上。我也跟着试，但总是慢了，让人能看出破绽。回家后又练，终于练成了。后来，1987年我在《安徽日报》实习时，到黄山采访，在汤口镇偶然又遇到老和尚，我找到他家，聊了一晚上，才清楚他的身世。后来我写了一篇特写，在《合肥晚报》副刊发了出来。 从半山寺出来后继续爬，到了龙蟠坡，我们又歇了一会，周围空旷得很，没有别人，王涛老师开始兴奋起来，他放开嗓子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他的嗓音宏亮高亢，唱到高音时山谷回音，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柳老师带了个120海欧牌相机，给我们在这里拍了几张照片并合了影。 　　一路上边玩边行，到了玉屏楼时已是傍晚，我们住在了玉屏楼宾馆。刚住下没多久，就听有人叫“看云海喽……”柳老师带我急忙跑出来，一出门，我就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原先楼前的山峰此时被茫茫云海笼罩，只露出几处黛黑色的峰顶。云海不断翻腾、流动，雾气一直流到我们脚下，飘过我们头顶，仿佛伸手就可抓住。看着看着我就产生了幻觉，有一种想扑进云海中的冲动，心想，如果能插上翅膀飞过去该多好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美景，以至于后来还经常在梦中梦到，醒来后总感到神清气爽。 当晚，由于玉屏楼宾馆条件有限，我跟柳老师睡一张床，各睡一头。我穿的是白球鞋，又没水洗脚，又正好是脚臭的年龄，当晚可能把柳老师熏得够呛，多年后他见到我或我家人还经常提起这事。 第二天继续爬山。到了最险的天都峰，当时的铁链是直接打在岩石上的，不像现在嵌在石头柱子上好抓。柳老师左手紧紧地牵着我，右手拉着铁链紧贴着山壁住上小心地爬着。有的地方几乎都快九十度了，我也很紧张。终于到了山顶，要过鲫鱼背了，柳老师对我说：“你看看下面。”我哪敢看，腿肚子都软了。就这样一步一步挪了过去，柳老师还让我站好给拍了张照片。 　　征服了惊心动魄的天都峰，其它的山峰都不在话下了。到了西海、北海，仙人晒靴、猴子观海、梦笔生花、仙人背包、丞相观棋等奇景不断让人惊叹不已。我就跟着老师们一起兴奋地选景画速写，在石笋矼，画着画着，突然就看到前面山谷中出现了佛光，我们的人影都在佛光的中心，人动影子也动。柳老师说，过去老和尚要是看到佛光就要跳下去，因为佛在召唤他了。 黄山之行结束后，我回到家里，父母几天不见，高兴得不得了，心总算能放下了。他们把我画的速写贴在厚卡纸上，装订成一册，到处炫耀，并一直保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