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谈作文

柳沐风

<p class="ql-block">  文章是可以练习的吗?迷信天才的人自然嗤着鼻子这样问。但是在一切艺术里,天资和人力都不可偏废。古今许多第一流作者大半都经过刻苦的推敲揣摩的训练。法国福楼拜尝费三个月的功夫做成一句文章;莫泊桑尝登门请教,福楼拜叫他把十年辛苦成就的稿本付之一炬,从新起首学描实境。我们读莫泊桑那样的极自然极轻巧极流利的小说,谁想到他的文字也是费功夫作出来的呢?我近来看见两段文章,觉得是青年作者应该悬为座右铭的,写在下面给你看看:一段是从托尔斯泰的儿子 Count Ilya Tolstoy 所做的《回想录》(Reminiscences)里面译出来的,这段记载托尔斯泰著《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修稿时的情形。他说:“《安娜·卡列尼娜》初登俄报Vyetnik时,底页都须寄吾父亲自己校对。他起初在纸边加印刷符号如删削句读等,继而改字,继而改句,继而又大加增删,到最后,那张底页便成百孔千疮,糊涂得不可辨识。幸吾母尚能认清他的习用符号以及更改增删。她尝终夜不眠替吾父眷清改过底页。次晨,她便把他很整洁的清稿摆在桌上,预备他下来拿去付邮。吾父把这清稿又拿到书房里去看‘最后一遍’,到晚间这清稿又重新涂改过,比原来那张底页要更加糊涂,吾母只得再抄一遍。他很不安地向吾母道歉:’松雅吾爱,真对不起你,我又把你誉的稿子弄糟了。我再不改了。明天一定发出去。’但是明天之后又有明天。有时甚至于延迟几礼拜或几月。他总是说,‘还有一处要再看一下’,于是把稿子再拿去改过。再誉清一遍。有时稿子已发出了,吾父忽然想到还要改几个字,便打电报去吩咐报馆替他改。”</p><p class="ql-block"> 你看托尔斯泰对文字多么谨慎,多么不惮烦!此外小泉八云给张伯伦教授(Prof.Chamberlain)的信也有一段很好的自白,他说:“……题目择定,我先不去运思,因为恐怕易生厌倦。我作文只是整理笔记。我不管层次,把最得意的一部分先急忙地信笔写下。写好了,便把稿子丢开,去做其他较适宜的工作。到第二天,我再把昨天所写的稿子读一遍,仔细改过,再从头至尾誉清一遍,在眷清中,新的意思自然源源而来,错误也呈现了,改正了。于是我又把他搁起,再过一天,我又修改第三遍。这一次是最重要的,结果总比原稿大有进步,可是还不能说完善。我再拿一片干净纸作最后的脊清,有时须誉两遍。经过这四五次修改以后,全篇的意思自然各归其所,而风格也就改定妥帖了。”</p><p class="ql-block"> 小泉八云以美文著名,我们读他这封信,才知道他的成功秘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P062-06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