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途风景——写在第四十个教师节

握住一缕阳光

窗外渐渐静了，淡红的光透过玻纱，落在酒中，清澈地闪烁。我坐在酒店的角落里，就如那楼郭上的一粒尘，静静地藏在夜的羽下，不想有人打扰，也不想打扰别人，只把漫漫人生举在杯里，遥想着一途风景。

四十年前，十九岁的我，迎着阳光，揣着梦想，回到了家乡的山梁，走进那间土屋，从一张木黑板出发，开始了我的征程。那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坐在讲台上，看那群少年眨着黑亮亮的眼睛，张着脆生生的喉咙，读春夏的朝霞，秋冬的暖阳，读河灵山的松涛，萧水河的渔歌。宁静的时候，就坐在樟树下，吹着口琴，看着孩子们的身影，一点点地落进山下的炊烟。寂寞的时候，就翻开孩子们的习作，在红笔勾画的纸里，畅想着他们，如苗儿一样生长，若花儿一样盛放。

一年以后的第一个教师节，由乡政府组织召开庆祝大会。全乡公民办教师，早早地聚在正殿前的庭井里，都换上新装，精心打扮了一番，满脸的笑，满眼的光。待工会主席整好队，校长就给每位老师别了一朵红纸做的花，然后由一队敲着鼓吹着号的少先队员排头，拉着长长的队伍，缓缓地迈出校门，绕过那棵百年黄桷，走向山脚的老街。孩子们夹道而列，沿着山路延到会场；他们欢呼着，一首接着一首唱歌，唱着《老师的窗前》，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唱着《十五的月亮》。

会场是曾经的电影院，主席台是一方小舞台，桌子搭到左侧，中间用于颁奖和发言。台下前面是老师和学生代表，有长板凳坐着；后面是村社干部和村民代表，都站着；窗门口还有几堆看热闹的老人小孩，都挤着。

会场人声如潮如沸，掌声此起彼伏；只有当主席台的扩音器大声吼一阵，会场才安静片刻；待台上一发言，下面又热烈如初。都听不清楚发言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是对老师们赞美歌颂；听得我脸热一阵红一阵，无比的自豪和幸福。

我那一年被乡政府评为优秀教育工作者，和其他获奖者一道，登上主席台领了奖，除了一张大奖状，还有一床花绸被面。我们把奖状提到颈下，另一只手把奖品捧在胸前，让摄像师闪着灯给我们合影，让人们挥着手给我们欢呼。那被面我盖了好几年，后来不流行了，才收藏在胶皮箱里。那奖状和我所有的荣誉证书一起，用档案盒子装着；虽是行政级别最低的乡政府颁发的，但它是我教师生涯第一份荣誉，我百倍珍惜着；前年火灾，这盒子没被烧到，我重新整理后，把它锁进了新的抽屉。

这以后的教师节，我好几次登上过电影院的舞台，或领奖，或发言；直到那里拆完修了商场。我也好几次被县委县政府评为先进，走进宏大的会场，走上宽大的舞台，或领奖，或发言。2007年教师节，我被南充市委市政府评为先进教师，与全市教育战线的获奖者一起，走进一方穹形的会堂。这是个多功能场所，既是会场，又是演艺厅，还可布置成宴会厅。穹顶有几排霓虹灯，四壁挂着音箱，配有两幅显示屏，舞台挂着几层暗红色的幕布。大厅分三层，都向后方递层增高，二三层在半空后端呈弧形。灯光徐徐铺开，音乐缓缓响起，两个少年的诗朗诵拉开了庆典的帷幕，接着便是领导讲话和颁奖仪式。我们斜挎着红色的绶带，由礼仪小姐引导，走向舞台前方最光亮的地方。我从一个老者手里领过奖牌，鞠过躬，转过身，把奖牌举着，用眼光扫向会场，在持久的掌声中，激动地涌出了泪花——那是对拼搏进取的自己的感激，那是对生命历程的美好岁月的感激——颁奖后的代表发言，都在抒发获奖的感想，唯有一位来自村小的教师，从城乡教育差异的角度抒发了另一番感慨；因为我也来自农村，他的发言唤起了我对乡村教育的思考，所以至今还记得。

2008年7月，我走上了领导岗位。这以后的教师节，我很少领奖了。我给老师们，铺起红地毯，搭起颁奖台，亮起五彩的光，给他们戴上红花，颁发奖状，斟满美酒，在他们默默耕耘无私奉献的身后，送去掌声和鼓励，致以敬礼和祝福——我知道，对他们最好的奖励，是让他们一路成景！

2020年的教师节，是我和同志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为了那一天，我们精心准备过。我们向教育局和镇政府争取资金，在节前由工会组织全体教职工进行了体检，给全体教职工订做了一件黑呢子毛料工作装——我把那件工装精心地收拾了，挂在衣柜当门的位置，就算是对过去的纪念吧——这一年的颁奖，学校三十多名教职工，人人有份，县级的，区级的，镇级的，校级的，列了众多的名目，就为了感谢与我患难与共的所有人。这年冬天，我离岗赋闲，真正走到了幕后。这以后的教师节，我就远远地望着那片天空，默默地倾听；直到此时此刻，独坐城隅，举目把杯，与心相诉。

我有些微醉，结了账，觅着灯火往回走。夜色幽幽地被风拂动，夹着凉意，裹着我的脚步；明灭的星光映着这南方的海岸，在深邃的目光里渐渐潮湿，如落花一般飘零。

这四十年，跋涉一程，已不见一途风景。

这四十年，奋斗一生，唯留下半盏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