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长，不知秋深浅

雨华

——初秋造访鹞落坪 　　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季，但不肯善罢甘休的夏天仍无休无止地挤占着秋天的时空，安徽的东南部靠长江一带，气温依然是火热的，早晚也不见凉快。被夏天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没有一个不对清凉之地心神往之。无论怎么说，九月份终归是秋天，避暑已不是最热门的话题，再说旅游也进入了淡季，景区客房也没那么紧张了，一群喜欢清静、不愿扎堆的老伙伴们一拍即合——去清凉之地“鹞落坪”。三辆车十多号人，浩浩荡荡，长驱直入。进入包家乡，渐入保护区境内，新修的柏油路平整干净，但环旋缠绕、蜿蜒曲折，明知道延伸向远方却又看不到尽头。道路两旁群山环抱，层峦叠嶂，翠绿盎然，一个接一个的弯道，使人想起好多年前的一首歌：“山路十八弯”。车上的几人早已头晕目眩，反胃想吐，好一个狼狈不堪。好在时间不长就到达了预先定好的农家乐。 　　来之前，听说鹞落坪的景色并不出众，农家乐的伙食也不丰盛，它的过人之处就是“凉快”，是夏日避暑不二之选。因为朋友的时间不好安排，只能九月上旬来此小住，显然，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当然，七、八月份这里的客房特别紧张，也是不容易预约的。时入仲秋，临近白露，江淮之间也已基本进入舒适天气，鹞落坪的优点恐将成为缺点。不管怎样，实地体验一下这里的方方面面，总胜过道听途说。 抵达目的地为晌午时分，客栈门前一大片空旷地是用来停车的，眼下旅游淡季，没停几辆车，风畅通无阻地吹过来，凉凉的、轻轻的，阳光在这里好像也温顺了许多，不再那么骄横，温温的、柔柔的……。 客栈离鹞落坪主峰多枝尖咫尺之遥，近在眼前。大别山主峰区包括“多枝尖、黄茅尖、白马尖、天河尖、多云尖、天堂寨”等诸多山峰。“千峰斜插望迢遥，一派烟波接绛宵”，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对这座跨越鄂豫皖三省的大山充满了好奇。这里成为许多古老植物的避难所，保存了大批古老孑遗植物及系统演化上原始或独立的科、属，从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对于植物学一窍不通的我们，除了觉得竹木丰盛、植被茂密之外，并不能看出什么其他的门道来。于普通人而言，感兴趣的还是：“峭壁苍松、飞瀑流泉、奇峰怪石、白云蓝天……。” 午饭后，准备徒步吊罐井景区，同行者虽没有病残，但却有老弱，本尊提议：出门徒步和在家打牌自由选择。有八位选择了徒步。这几个不服老的“老青年”决定用脚步丈量峡谷与古道，前进的步伐坚定又欢快，头也不回地驱车前往……。 　　虽然″十里画廊"、"吊罐井″在网络上流传已久，但没有当地人带路，想要找到景区却并非易事，我们一路走一路问，都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可以到达景区，但导航却不断提醒我们在适当位置调头，弄得我们无所适从，尽管我们知道景区就在附近，但就是找不到入口。最后在一户人家找到一个村民，他用手在空中从我的车到景区入口之间画了一条弧线，并说道:"按我指划的这条线路走就行了。″我想:难不成你是想让我飞过去？尽管一头雾水，却只能脑洞大开地想象着这条线路。运气还不错，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经一个不知名的人家，由一条不知名的小道，方入得峡谷——吊罐井核心景区。 　　如果不是路边草丛中的路碑，谁能知道这就是十里画廊的吊罐井景区？可想而知，这里的游客怎么会多？对于不喜人多的我来说，这也是我最乐意看到的。吊罐井在“十里画廊”应该算得上是最亮眼的地方。当地人称谓的吊罐井，溪流淙淙、潭水湛蓝，被涧水冲刷的巨大石床露出水面，在阳光下泛出磨砂白，白的石床与绿的泉水相映成趣。峡谷周围的山峰，在云雾里飘飘渺渺，若隐若现……。天空高阔，流水微澜，远景似真亦幻，近处秋山明艳。黄、棕、红在绿蓝的基调里慢慢萌发，迷迷蒙蒙，似有似无，七彩的秋天已揭开序幕，毋容置疑，这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山风阵阵吹起，汗水以及疲劳统统被一扫而光，宽阔又平坦的石块，正好可供我们小憩一会。当然，这美好的场景又激发起了众人的拍照欲，各种姿态、造形信手拈来，就这样，在山谷里度过了一个多小时。天上突然落下几滴雨点，我们赶紧起身向停车处返回。匆匆的脚步声和欢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周围的宁静在这一刻被我们打破，是不是可以认为因我们的到来使这里更多出一份生机？ 　　返程恰好途经吴楚古长城，顺马路远观，关隘门楼矗立，气势甚是雄伟，名曰″昭关″，处于安徽与湖北的分界线上。仔细端详，看不出半点古代痕迹，充其量也就是个现代仿古建筑。若将此昭关与伍子胥扯上关系，不是蓄意宣传便是愚昧无知。含山县的昭关才是当年伍子胥经过的地方。 　　结识鹞落坪最早是在文字里、网络中。知其地处大别山腹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安徽省海拔最高村。记忆里一直存着，至成行之日，好多年无声的过去了。今于初秋自驾造访，除了在农家乐避暑消闲，登山赏景自是必修课。 翌日早晨，一行数人整装待发，往“明堂山”寻密探幽，从住宿地出发历时一个钟多一点的时间便到达景区。明堂山号称“游山不爬山”，上山有索道、魔毯，下山有玻璃旱滑、索道、玻璃漂流。唯一需要走的路，就是从停车场到索道站的几百级台阶，也就是这么一小段徒步路程，就把好几个人累得不行，不是心慌气短，就是腿脚酸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罢了罢了，还是在家养尊处优的好。 　　明堂山果然还是有些名堂的，极目远方“横看成岭侧成峰。”；环顾四周“一览众山小”；“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会当凌绝顶”应是登山者的终极目标，当然，即使你登临绝顶处，“欲与天公试比高”，也不能妄言征服了山峰，我以为：没有人类能“征服”的山峰，只是山峰“接纳”了人类。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咏华山》·寇准）”群峰沐浴在暖色的阳光里，层层叠叠，“远近高低各不同″。好想多逗留一会，但害怕耽误了回农家乐吃午饭，只得恋恋不舍地匆匆往回赶……。 下得山来，路逐渐平缓。住宿的农家乐是导航上的坐标，地图显示还剩下五分钟路程，就在不远处。也许是饥饿的原因，才进村口就仿佛闻到了客栈里飘来的饭菜香，口渴的我喝了一口水，肚子更加饿的慌了。 这里的早晚用凉爽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尤其是早晨，穿一件短袖便有点儿冷的感觉。正中午的时候在室外活动也只是微微出汗。太阳一下山，温度就有了明显的下降，吹来的风凉凉的，好像是从空调里吹出来的。卧室是没有空调的，睡觉也是要盖被子的，但客栈提供了通常冬季才用得上的厚被褥还是夸张了点，我把被褥外面的被套取下来叠成双层，盖着正舒服。 　　清晨起来，一边遛着狗，一边做着深呼吸，冷嗖嗖的空气穿过鼻腔，一下子就闻到了深秋的气息，掐指一算，这不离中秋节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吗？不由得感叹，时间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它有时快、有时慢，常常是不受控制的。明明是初秋，却让人错觉为深秋，真是“山中岁月长，不知秋深浅”啊！其实何止是不知秋深浅，这不咸不淡的日子总是悄无声息的流逝着，一愣神的功夫就已经年过花甲了，人生忽已秋，奈何白发长！“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宋·苏轼《前赤壁赋》）” 　　光阴的步履匆匆，却在时间的客观有序里，按部就班地见证着岁月变迁。从春天的陌上花开，到夏天的陌上葱茏，再到秋天的陌上花落、黄叶飘零，每一次看似雷同的周而复始，都寄托着四季每一次崭新的希望。于清秋暂住回眸，于清秋沉淀怀念，有道是：“诗情人生典藏美好，安然岁月期愿悠长。”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一刻稍纵即逝的惬意和美好都值得珍惜和分享，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人间懂得吧？！ 与秋相逢，于秋咏叹，一切与秋有关的期许，都隽永在现世安好，未来可期的祝福里。德国哲学家尼釆曾说：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有如此，才不负生命一场。”林语堂先生在《秋天的况味》中曾这样写道：“秋是代表成熟，对于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都是过来人，不足为奇了；所以其色淡，叶多黄，有古色苍茏之慨，不单以葱翠争荣了。这是我所谓秋的意味。” 客栈对面，远山含黛、群峰连绵，我搬来方桌一张、椅子一把，置于门前开阔地上，坐在那里正对着远方的山。不善饮茶的我（早上喝茶晚上都睡不着），也煞有介事地冲一杯淡茶，朝着杯口呼呼吹着气，一连喝了好几口（一看就是不善品茗的人）。过去经历了什么？将来要做些什么？此刻都不在思考之中，眼下只有树荫移动、飞鸟低廻；山风悠悠、白云皑皑……。大有“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宋·陆游《鹧鸪天》）”的感觉。可谓：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闲人。（宋·王柏《夜宿赤松梅师房》） 　　一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了，此刻又不觉得山中岁月长了。大多数时候，人的一生恐怕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在不经意之间消磨掉了。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比较适合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闲聊、八卦，如果我的同事“黄教授“在场的话，言语之精妙会超出你的想象……。 若孤身一人，也挺好，独坐其间，与风耳语、与山对视，或干脆闭目养神，超然物外，“坐闻幽鸟语，胜与俗人言。（宋·曾几《闻禽声有感》）”遇这样的场景，便能明白古人所说的“慎独”大概是什么意思了！若慎独于你有些苛刻，那就努力成为一个闲人。有人说，人生要经历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看山是山，第二个境界，看山不是山，第三个境界，看山还是山。只有到了第三个境界，才算是真正的“闲人”。这个闲，是安闲自在，是自得其乐，是舒服与满足。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的理想生活很简单，就是没烦恼。我的没烦恼也很简单：吃得香、睡得着、身体棒、钱够花。 午饭后休息了一会，下午，不敢再提出去玩的话题，怕被骂，但心里憋屈的很，只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陪他（她）们打牌，登山我所好也；打牌亦我所好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登山常被指责没事找罪受；打牌又被批评牌技不屌照（方言不咋滴的意思）。我有些迷茫，到底是打牌好呢？还是登山好呢？还是两者都不好呢？难怪有人说：“生活中最令人困惑的就是选择“。唉！人生岁月短，不知欲何求！ 我们入住的农家乐，客人并不多，傍晚时分，屋里灯光亮了三、四盏，影影绰绰。夜空有星无月，夜色逐渐深沉，同行的其他人都已经入睡，一向睡眠困难的我，没有睡意，我悄悄披上外套在墨黑的夜色里临窗而立，站了许久，久到眼睛几乎适应了这个良夜。我在夜里静静等待，就像一头外来的走兽，等待什么？并不知道。一度我几乎朦胧过去，似梦非梦之间，是虫的鸣叫，水的流淌，树叶簌簌的私语。还有也曾在梦里见过的漫天繁星，也许有的星星早已陨灭，但未曾消逝的光波依旧在配合星河轮转，那个来自遥远星系的未曾抵达的光，许久许久之后的后人才能收到。此处，是诗词里清秀的意境，是意境里绚烂的梦境，是梦境里淡然的心境。 第三日早起，准备打道回府。再一次贪婪地呼吸着这纯净的空气，为了这免费的“空气维生素”，路途再远也值得来一次。村子的另一边人声喧哗，新的一拨游客又到来了。门前的树林寂静无声，树叶舞姿轻盈。大山深处，那些不曾被人踏足的石头，不曾照过人影的小溪，经历着悠长的山中岁月，在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中，孤单又寂寞。一些不知名的花，它可不关心秋后会枯败凋零的命运，其貌不扬地在秋天里开得严肃又端庄、随性又放浪。人的一生如深山里的石头和小溪，寂寂无名；亦如这秋天的小花，迟早会消亡，但又何妨？！ 这不经意的山中秋意，好像什么也没有给到我，但又好像什么都给了我，让人思绪万千，却又无可述说……。 后记: “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秋思·利欲驱人万火牛》宋朝·陆游）”在这个季节别丢失了自己。人生如日光下的水波粼粼，亮着的，是后记，暗着的，是前言，若隐若现、忽有忽无的，才是正文。 2024年9月12日记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