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鼎 <p class="ql-block">嘉庆年间,云南镇沅州新抚司(现镇沅古城镇)的边远山区,有一位民族兄弟李克佐,娶妻那氏,在深山建盖板房,一连三间,中间堂屋,左边厨房,右边卧室。他家距新抚土堡城270里(约135公里),一家人独占一个山谷,没有邻居,周边也没设立塘、汛、墩、台,他们过着陶渊明一样远离尘嚣的田园生活。</p><p class="ql-block">嘉庆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四日夜,李克佐一家正在熟睡,一伙匪徒打破了他们原本宁静的生活。匪徒撞开堂房和卧室的门栓,逼迫他们破财消灾,交出财物。李克佐和那氏是刚烈之人,死活不说财物藏匿之处。匪头气极败坏,拉炉烧火,将烧红的铬铁烙在李克佐屁股两侧和右腿,李克佐宁死不屈。匪徒竟对许氏动手,一木棒打在她左胳膊上,将她打倒在地,又用铬铁烙在她在左腿。许氏疼得大叫,李克佐心痛不已,说出藏匿财物之处,匪徒撬开钱柜将银物洗劫一空,从原路扬长而去。李克佐连夜禀请乡约洪光灿到新抚司报官。</p><p class="ql-block">十一月十五日,巡检崔应麟、乡约洪光灿赶到李克佐家,查验失主伤情,安排伤者医治调理,经现场勘察,填单附卷,传记估算,被劫失贼银拾陆两柒钱捌分,崔应麟选差兵役,开营移汛,设立关口,缉拿匪徒。</p><p class="ql-block">至道光元年三月初四日,未捕获盗匪。按大清律例:“凡道路村庄被劫以失事之日起,扣限四个月盗犯未获,题参疏防。”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云南巡抚玉辂《题为特参署滇沅州新抚巡检崔应麟等员疏防劫案事》载:“应参承缉不力捕官系新抚巡检事试用从九品崔应麟;承缉印官系前署镇沅直隶州事候补知州恩锦,自嘉庆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四日失事之日起,至道光元年正月初六日卸事止,计承缉两个月零二日;接缉印官系署镇沅直隶州事恩乐县谭纶,即于是日到任起,至三月初四,疏防限满计接缉一个月零二十八日;不同城统辖官系云南迤南道景谦,自嘉庆二十五年十一月初四日失事之日起,至道光元年二月二十七日卸事止,计督缉三个月二十三日;接缉统辖代办、云南迤南事、俸满普洱府知府嵩禄,即于是日到任起,至三月初四日疏防限满止,计督缉七日。”</p> <p class="ql-block">有清一代,有关户婚、田土、钱债等民事纠纷以及轻微的刑事诉讼由州县官员自行处理裁决,称之为“州县自理词讼”,与之相对的便是涉及人命、盗案、奸拐等应判处徒刑以上刑罚的严重刑事案件。这类“命盗重案”虽然由州县官员予以初审,但需经过“逐级复审”,最终由各省督抚、中央刑部、甚至皇帝本人作出终审裁决。</p><p class="ql-block">古代盗、贼之意不同。盗的本义是过河越界,劫物掠财。泛指强盗。贼的本义是偷东西的人。新抚巡检崔应麟、乡约洪光灿赶到李克佐家,查验失主伤情,查找有无遗留盗贼器械、油捻等物,查勘门栓、木柜损伤等,此为判断盗案与偷窃案的关键。</p><p class="ql-block">《红楼梦》第一百一十一回“鸳鸯女殉主登太虚,狗彘奴欺天招伙盗”,说了一个类似的断案。</p><p class="ql-block">贾母因病亡故后,贾政携宝玉、贾琏等子侄发丧出殡,众孝男等当晚都在铁槛寺守灵,荣府中的男人几乎走光,只留下凤姐、惜春等女眷看家。话说宁府管家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在赌场上受人挑唆后,决定家贼引路,趁夜摸黑带一帮贼人进入荣府盗窃。幸亏从江南甄家被抄后投奔荣府的奴仆包勇持棍追贼,并将何三打落房下身亡,其余盗贼抵抗一番后,慌忙携盗取贾母房内的几箱金银首饰一哄而逃。</p><p class="ql-block">荣府管家林之孝赶忙报了营官,营官随后赶来勘察现场。在房瓦破碎不堪的案发地,发生了这样一段荣府仆人与营官的对话。</p><p class="ql-block">上夜的人们齐声说道:“这不是贼,是强盗。”营官着急道:“并非明火执仗,怎算是盗。”上夜的道:“我们赶贼,他在房上掷瓦,我们不能近前,幸亏我们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赶到园里,还有好几个贼竟与姓包的打仗,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营官道:“可又来,若是强盗,倒打不过你们的人么。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递了失单,我们报就是了。”</p><p class="ql-block">这段荣府仆人与营官的对话,很多《红楼梦》的读者可能未曾留意、一扫而过。殊不知,营官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却暗藏乾坤、另有玄机。这是判断这伙贼人究竟是贼还是强盗的重要依据。</p><p class="ql-block">看似简单的盗、贼之分,即能看出清代司法的诸多弊端。</p><p class="ql-block">首先是清代官员的考绩制度。根据清代律例和处分条例,将命盗重案发生率作为州县等地方官员的主要政绩考核指标之一,重案多发被视为官员治理才能低劣。地方如果发生强盗案,当地大小文武官员没能在规定期限内将盗贼抓获,就有“疏防”之罪,要被吏部给予处分。盗案期满未破案的,直省总督、巡抚、提督等负有监管职责的上级官员,必须将直接责任人题参到中央议定处分,此为“一参”。“一参”后,直接责任人将被暂停晋升、停发俸禄,并可获得一年的延期继续缉拿盗犯,一年后不能获盗过半的,则督抚等上级官员再次题参,即为“二参”。“二参”之后,再给限一年,仍不获的则“三参”乃至“四参”。“四参”仍不能获盗过半的,州县官等直接责任人轻则降职,重则罢黜。</p><p class="ql-block">其次是清代的地方财政制度。清代的财政收支采取量入为出的管理办法,由中央户部统一支配,每一笔开支都要严格奏销。乾隆以后,随着人口激增,地方社会矛盾也日益复杂,但僵化的财政制度不存在为州县刑名事务适当增加开支的余地。中央勒令各省督抚尽责保障、督抚强行要求州县官保障,或者以州县官的罚俸银保障等几种方案,不外乎“羊毛出在羊身上”,由重案发生地的地方官员想办法筹措。</p><p class="ql-block">其三是清代刑名大案的审转程序。命盗重案大致要经过县、府、按察司、督抚四级官府审理,案卷送交北京刑部复核,由皇帝批准处决,中间如有情节审问不清、法律引用不确之处,任何一级都可能往返驳诘,再二再三。十几名、甚至数十名当事人、犯人、证人及其亲属在省内各级衙门之间辗转解送,成本非常之高。</p><p class="ql-block">由此,地方一旦出现重大盗案,必然经费不敷,这就需要承办此案的吏役自筹。而经费不足、吏役自筹,便滋生起县官压案“讳”盗、官官相护、吏役舞弊等弊端,甚至包庇盗贼,最终发展到盗贼猖獗、生灵涂炭的局面。</p> <p class="ql-block">参考资料: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题为特参署滇沅州新抚巡检崔应麟等员疏防劫案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