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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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山根

小满是二十四个节气之一，老家人对这个节气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其他节气。

我国古代将小满分为三候: 一候：苦菜秀。此时小麦即将成熟，苦菜一片繁茂；二候：靡草死。随着靡草枯萎，阳气日盛，各地开始步入夏天。三候：麦秋至。虽然时间还是夏季，但对小麦来说，已经到了成熟的“秋天”。第三候原为小暑至，后来《金史志》改为麦秋至。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此时，豫北平原百花含笑、林木葱茏、布谷啼叫、细雨轻飘，小麦子粒开始鼓涨饱满，到了下一个节气芒种时就已经熟透，可以收割了。

民以食为天，故乡人对粮食的感情特别深厚，一年的收成和希望，全都寄托在夏收和秋收里。期间的田间管理，更是精细至极，一天不到地里看看庄稼长势，心里就好像少点什么，而夏收又是最重要的农事活动。要不，为啥有三夏大忙、颗粒归仓之说呢？

故乡人都是掰着手指头安排生产生活，小满一到，村里便开始忙碌和骚动起来，搓编捆麦的草绳，打磨割麦的镰刀，拾掇打场的木锨、桑叉、推板、扫帚、簸箩、簸箕、筛子、碾子，平整、碾压休闲了大半年的打麦场，就像迎接一场大的战斗。需要添置打麦器具的，还要急着赶会购买。

我们村是人民公社驻地，每月逢五、逢十为集会。小满前后这天，会上人山人海、花花绿绿、热闹非凡。我印象中，卖农具的有一个专门区域，草绳一捆一捆摆在地上，木锨、扫帚、桑叉、推板一排一排立在墙上，夏收所必备的物品一应俱全。赶会的人一件一件仔细挑选，并不停讨价还价。那种交易场面，充满着独特、浓郁、亲切的乡村气息，似乎交易的不是物品，而是一种收获和幸福。

我和小伙伴最爱到集会上去玩，虽说手中没有一分钱，买不到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和玩具，但仍然东跑西颠，看集会上的风景。最后，落脚到集会北边的“王记铁匠铺”，看铁匠打铁。

铁匠是我们村的，叫大胜，已在这里经营多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镰刀是麦收的第一工具，没有镰刀就难谈丰收。那时，不像现在机械化程度这么高，到处都是收割机，而是全靠人工作业，一身力气、一把镰刀虎口夺粮。此时的铁匠铺，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平时，承接的活比较杂，如打造铁铲、铁锄、粪叉、镢头、犁铧、铁钉、马掌、驴掌等等，但现在主要任务是打造镰刀。

打造镰刀有一套班子，需要几个人配合，一般是一人拉风箱、一人看炉火、一人抡大锤、一人用小锤。用小锤的都是师傅，掌握着捶打的力度和频度，拉风箱、看炉火、抡大锤的都是徒弟，经过多年学习磨练，才能成为师傅。

看大胜打造镰刀，是一种享受。天已刚刚亮，他就点燃了炉火。等到集会上人多的时候，他已将炉火烧的很旺。他收有两个徒弟，加上其儿子，正好组成一个班子。打造镰刀时，他都是穿着围裙，左手拿着一把较长的铁钳，不停地翻动着炉火中的铁块，等到铁块烧得通红，猛地用铁钳将铁块从炉火中抽出，夹紧放在铁砧上。其徒弟抡起大锤就朝铁块上砸，顿时铁砧上火花四溅。大胜聚精会神，右手用小锤敲打着铁块，引导着徒弟捶打，并不时地上下、左右翻着铁块，往镰刀形状上靠近。等到铁块变硬后，再将它放回炉火加热，铁块变软后，再放到铁砧捶打，并打上“王”字记号，以便售后服务。几个回合下来，铁块就变成了镰刀。接着，大胜把镰刀迅速插入水池淬火，随着一阵“呲呲”声，水池立马泛起一串水泡，一股白雾腾空升起。

我总感到，大胜打造镰刀，章法娴熟，如行云流水。那“叭叭、叭叭”的风箱声，那“呼呼、呼呼”的火苗声，那“叮当、叮当”的捶打声，仿佛是一首优美的交响乐，为小满注入了热情和活力。不过，随着生产生活变化，现在的铁匠铺基本绝迹。　

实际上，小满时，还有一个比较忙的人――木匠。农村没有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生产队使用的运载工具都是木制马车、架子车，麦收前都要整理一番，损坏不重的请木工修理修理，需要重新制造的请木工帮几天忙。即使后来土地承包给了个人，木匠也能用上派场。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农村满地跑的都是拖拉机、三马车等农机具，后来汽车、电动三轮车又走进了千家万户，马车、架子车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进了农耕博物馆。

夏收所用的器具准备完毕后，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开镰了。这中间，故乡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麦田。经过阵阵南风吹拂，麦田渐渐变黄。一丛丛麦杆紧密相依，擎举着一颗颗沉甸甸的麦穗，向天际铺开，热烈奔放、恢弘浩荡，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殷勤的布谷鸟一声声啼鸣，情真意切、由远而近，从麦田飞过，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故乡人都是惬意地折下一颗麦穗，在手中搓搓、放到嘴里咬咬、看看麦子的饱满程度，思量着如何让小麦安然度过最后几日，那种喜悦好像在欣赏一块块黄金。

小满不仅牵动着故乡人的心，而且也激发了古代人的情。如果说立夏拉开了夏季激情昂然的序幕，小满则展示了夏季多姿多彩的神韵和芳香。走进描写小满时节的诗词，仿佛走进了意犹未尽的梦境。如欧阳修《小满》：“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翁卷《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寥寥数语，把小满时的乡村美景惟妙惟肖地勾画出来。

《现代汉语词典》对满字的解释为：全部充实、达到容量的极点、达到一定期限、完全、整个、满足、骄傲、使满。在古代，大满并不是人们所追求的完美境界，而是做什么事情一定要留有余地。“满招损、谦受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在二十四节气的命名上，出现了一个独特现象：有小暑、大暑，有小雪、大雪，有小寒、大寒，唯独有小满、没有大满。小满虽为节气，但用来比喻人生，充满着哲学思想，我们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和对人生的感悟。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胜花时。小满总是演绎着初夏的激情、传递着丰收的喜悦、服务着我们的生活、关联着人间亲情，它不仅具有鲜明的美学意象，而且还彰显了浪漫的自然观，走进小满，就走进了厚重的文化时空。

（此文系作者《乡村纪事》系列之一，载2024年9月10日《河南能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