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鹤:我看到了真正的危机(下)

莲花台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作者:刘鹤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来源:本文摘编自中国经济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经济50人看三十年》,原文题目为《没有画上句号的增长奇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二)城市化模式和生产力空间布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在工业化、市场化、城市化和国际化这四个趋势中,城市化是最核心也是最复杂的命题。主要原因是,城市化是工业化的载体、市场化的平台和国际化的舞台。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转向城市成为市民,是消除二元结构的根本出路,也是扩大国内需求的主要依托。城市化派生的投资和消费需求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更重要的是,正确的城市化道路选择是实现国家粮食安全的保证,我国人多地少和缺水的基本国情,决定了在城市和农村同时实现适度规模经济效益和深化分工,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客观选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记得1993年齐怀远部长带队参加达沃斯论坛,他派我参加经济政要的圆桌讨论。我是职位最低但是被提问最多的官员。会后,新加坡总统李光耀走到我身旁,用一口广东音很重的国语对我说:“刘鹤,中国最大的挑战是城市化,10亿人口的城市化足以改变世界,但是你们的压力将是史无前例的。”李光耀说的是正确的。围绕城市化和大规模人口转移,过去30年我们遇到多少复杂的挑战和难题?粮食安全、农民利益、土地制度、户籍制度、社保制度、转移劳动力素质、政府考核方法、财税制度、社会稳定甚至人权问题。2008年初的南方雪灾表明,由于缺乏区域性的大城市所造成的大规模劳动力长距离流动性就业,是造成雪灾发生后交通堵塞的结构性原因。中国的基本国情使得生产力布局的长期供求关系远离均衡点,城市化模式的战略选择必须是国家行为。但是,自然经济思维和利益分割的实践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在过去30年,我们大约转移了不到3亿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但却占用了将近10亿亩的农田,城市化付出的代价十分昂贵。在城市化模式选择上的犹豫,使得分工、专业化协作、规模经济、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和生态等观念的实践都面临很大困难。</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回顾近300年现代化的历史,世界经历了三次城市化浪潮,第一次是大城市的兴起,这是工业化和分工深化的结果,我们没有赶上这次浪潮。第二次是小城市的扩散,这是治理大城市病的自然要求,我们经历了这一次浪潮,但是对此有所误解。目前全球开始了第三轮城市化浪潮,主要特点是通过强化大城市与中小城市的交通和网络联系(city-region and net-working),全面提高大城市的国际竞争力。这个趋势在伦敦、巴黎、柏林、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东京、大阪等城市开始起步,大城市获得了更加重要的地位。</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面对这些新趋势和国内城市化进程挑战诸多的背景,从战略上,我们需要认清潮流,从我国人多地少的实际出发,按照建立主体功能区和特大城市圈的思路,从资源环境承载能力和生产力合理布局的角度做好城市群发展规划,对混乱的城市格局做一次整合,以大城市为核心,整合中小城市和小城镇,相应做好政府事权划分、财税、住房、教育、社会保障、土地利用等制度设计,培育和创造符合中国在全球经济定位的大城市圈。从战术上,需要接受发达国家和部分发展中国家“大城市病”的教训,审慎和负责地处理各类现实问题,在建立城市功能区、接受大量转移劳动力和治理大城市带来的噪音、空气和水污染、交通堵塞以及解决社会难题等方面走出符合国情的新路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三)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和加强教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经济增长、合理分配和可持续性是发展概念的基本内涵。在收入分配问题上,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则是高层面的终极目标。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已经实现了一部分人和地区先富起来的阶段性目标,一个人口数量逐步扩大的中等收入阶层正在出现。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这个阶层的比重还是偏低,可能不足20%,难以支撑国内消费需求扩大和社会长治久安。为扩大“有恒产、有恒心”的中等收入阶层创造条件,是实现国家繁荣稳定的基本保障,也是中国从发展中国家进入发达国家的重要标志。因此我认为,党的十七大对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要求中,最重要的是中等收入者比重占多数的目标。国际经验也表明,建立好的社会阶层结构至关重要,但是难度超过实现高速增长,因为增长的相关变量是快变量,而中等收入者稳步上升需要创造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条件更多,有很多是慢变量,在提升中等收入者比重这个过程中甚至充满陷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国内一直讨论拉美教训问题。拉美的情况比较复杂,为此我到智利和阿根廷做过专题调研,我发现国内对拉美教训有很多误解。所谓的“拉美教训”并不是被人们轻信的结论和判断,全球化、市场化、城市化不是拉美教训的元凶。拉美国家真正的教训是,在军政府向所谓的民主政府转化过程中,政府普遍采取了民粹主义的办法拉选票,放弃财政纪律和产权保护原则,做出各种超出政府支付能力的福利承诺,致使通货膨胀加剧和外债高筑,造成政治和经济周期的大起大落和两极分化。更为深层次的是,因为缺乏中等收入者阶层的理性制约,才导致了拉美民粹主义的严重情结。在拉美访问时,智利的杰出研究人员们向我介绍,总结以往教训,发现忽视教育是造成中等收入者比重低的根本原因。教育不足使低技能人员大量失业,造成贫困的再生且恶性循环。但随后发现,国家投入大量资金发展公共教育,而富人享受的私立教育质量超过公立教育,教育质量差别又转化为巨大的收入差别。而造成教育质量差别的原因,是公立教师激励不足。他们不无感慨地对我说,一旦进入两极分化的陷阱,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他们的话是意味深长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十分清楚,使广大低收入者转变为有固定职业、有房产和努力向上的中产者,是避免中等国家陷阱的战略举措,是实现社会和谐的重要内容,实现这个目标不是靠补贴和社会同情所能解决的,有时为了劳动者近期利益做的好事反而不利于其长期利益,因为这些做法往往使劳动者把其低收入的原因归于社会,而忽视了自身的努力。最重要的是使得劳动者具备适应市场竞争和全球环境变化的能力和韧性。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说过:“一个哲学家和一个街头搬运夫的差别,似乎不是由于天赋、而是由于习惯、风俗和教育产生的”(当时哲学家处于社会顶层)。改变落后的习惯,加强教育和提高教育质量,是减少贫困和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的根本出路。在改革开放初期,没有受过教育的劳动力照样可以在东莞等地找到出路,但是今天和今后的环境将完全不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安东尼吉登斯在《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一书中指出:“现代性的特征之一,在于外延性和意向性两极之间不断增长的交互关联:一极是全球化的诸多影响,另一极是个人素质的改变”。我们的教育要使个人心理和能力素质适应全球化的变化,应当更加强调两个不可分割的内容,首先是价值观念的教育,使受教育者具备仁爱之心,敬畏和感激大自然。加强心理教育和引导,使社会公众在经济结构和社会转型加速时期逐步具备心理平衡能力,从自满、焦虑、抱怨、浮躁、急功近利等不利于社会和谐的情节中得以超脱。其次是增强适应国际市场竞争能力的教育和培训,其内容服从国家总体战略定位的调整。这是减少收入差距和适应全球化发展挑战的基础,也是形成国家创新能力的保障。知识界应该增强社会责任,激发劳动者的创业之心,而不是制造对市场机制的恐惧。从国家全球战略角度看问题,发达国家的老龄化和人口萎缩同时出现,人力资源即将成为短缺资源,人力资本是未来国家竞争力的核心。因此,我们要更加相信教育和重视教育。创新是教育的函数,教育发展好了,创新成果将接踵而至。最近,比尔盖茨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认为美国唯一的优势是通过开放的教育吸引了全球的优秀人才,转化为创新的优势。目前,我们的确看到了发达国家培养的人才向我国回流的趋势,我们需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发达国家享受中国人口红利之后,享受一次发达国家提供的教育红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美国次贷危机发生后,我一直密切关注国际经济环境的变化,当我看到美联储不断降息和对金融体系注入大量资金之后,我感到了真正的危机,因为挽救的对象是本应受到惩罚的不道德行为。在全球化曲折发展的形势下,中国的确要建立起一道安全的防火墙,这就是真正扩大内需,稳步提高中等收入者比重,不断加强教育,推动城市化的有序发展,使中国成为市场规模巨大的创新型国家。这不是门罗主义或孤立主义,而是在开放前提下应对全球化挑战的理性选择。</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