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求助.医生该如何选择？》

刘明忱

61岁女性患者，两年前胃癌手术，一个月前出现右侧股骨粗隆间病理性骨折。

　　术前各项检查基本正常，是右侧出出现了病理骨折，下肢彩超发现左侧静脉有附壁血栓，经过两周的抗血栓治疗无变化。向家属交代，可做下腔静脉滤网，家属不同意。向其交代，手术中可能出现血栓脱落造成肺梗塞出现死亡，病人家属完全接受这种结果。

像这样的病人，能不能完成手术治疗是由谁决定的呢？

其实不是由医生决定的，完全是由患者及家属决定的，如果患者家属不接受手术中的风险，那么就把手术的可能性完全否定了。

这例病人来蓝博医院做手术之前已经去了鞍山和沈阳几家大的三甲医院，他们的一致结论是，不收住院不给手术，原因只有一个，手术风险大。

这个病人是怎么来台安到蓝博医院的呢？是一个乡镇医院的骨科医生介绍来的，这个医生先把片子给我看了，问我，能不能做这个手术？当时他也没说这个病人已经去几家大医院都不收住院的情况，我说能做。

几天后，这个病人来住院了，当我把所有的检查完毕后，当真的要做手术的时候，我也极其的纠结。因为麻醉师评估后，因为有风险阻力很大，向院长汇报，院长也有些犹豫，但我也看出来了，他的内心是支持的。科里的医生也是觉得风险大，真怕患者术后出现意外来告状，而且最近我的运气有些不确定，正行走在风口浪尖之上，情况很复杂。我的心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揉碎了一样烦躁不安焦虑焦躁。决定一周后手术的时候，又叫停了，我的心再一次像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做吧，确实存在风险，不做吧，病人住院一周了，满眼的期待和无奈，此时，我就像他的救世主一样，一直在乞求。病人已经卧床一个多月了，已经出现了早期褥疮。每天查房，看到病人期望的眼神和无奈，看到家属那种24小时陪护的辛苦和焦虑，看到她儿子那样坚定的想给妈妈解除痛苦的坚定的表达和行动。为了矫正低蛋白，他的儿子毫不犹豫的自费购买，而且说，需要多少就买多少，那种坚定释放出的孝心，会感动所有的人。

我被感动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的办公室，静静的观看着病人骨转移的DR片子。反复的追问自己，这个病例能做吗？我的技术能保证做好吗？如果能够保证做好，敢不敢去做？如何向病人及家属交代手术风险？如何让病人及家属发自心底的接受手术风险？推迟手术，让家属和本人进一步深刻的理解风险和接受风险有没有必要？

一切的一切都承载着术者的良知和行动之中，一切的一切都考验着病人及家属的良知和语言行动。

经过反复的交代，家属也完全理解了。这个病人如果不做手术就要永远卧床，生命真的走到了尽头，自己痛苦的同时，给家庭带来了无限的烦恼，这个家庭从此就坠入了深渊，看不到了希望。

此时我在想，当一个人求生不能的时候，还能够求死吗？是谁能给病人生的希望？是医生还是儿女？还是老伴儿？我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医生的帮助是有前提的，那种帮助必须建立在信任之上，那种帮助必须是建立在儿女和老伴儿的坚持至上…

当家属真心的接受手术的风险，并理解了做手术和不做手术的利弊时，家属会做出理性选择的。

当家属向医生表白说，手术过程中真的出现死亡风险，我们绝对不会状告医生和医院时，你相信吗？相信是出于人性的本善良，不相信是相信人性的本质是“恶”。

如何选择？

这是医患之间善恶之间的一种微妙平衡，当医生的第一感觉判断病人及家属是善良的时候，他才会选择相信。而且这种相信有时是建立在医者完全接受病人状告时的认知高度而决定的。也就是说，当医生决定完成风险极大的手术的时候，你一定要接受患者真的死在手术台，患者状告你的时候，你才能够真正保持心平气和的接受，没有怨言的接受，绝不后悔的接受。只有这样，这个医生的境界才真正达到了佛家和哲学层面所认知的善良。医生真正的善良不在于语言怎样的温暖，而在于他的灵魂和行动如何果断而坚定，这是经历了无数次苦难的医者的一种觉悟。

　　这是转子下骨缺损的病人，掌握前倾角恰到好处确实很困难，我们没有做骨折的钢板固定，只是用两把骨折复位钳做临时固定完成的髓腔扩大，前倾角的掌握完全是凭借术者的经验完成的，因为近端和远端很可能不是在一个轴线上，所以前倾角根据近端的角度就很难掌握了，这是前倾角变大或变小的根本原因。

理论上，前倾角的掌握应该根据膝关节屈曲后，大腿和小腿形成的平面与假体柄的股骨颈之间的成角来确定前倾角。

　　术后一周拍的照片，假体的前倾角大了，病人患肢外展加大。对于转子下骨折小转子骨折，且移位或者是转子下骨折股骨近端和股骨远端的连续性中断的病人，做关节置换前倾角的掌握是比较困难的，由于前倾角的改变大或小了，病人一定要注意防止关节脱位的动作。

3个月到半年后，当瘢痕填充到关节周围时就能减少脱位的可能。

　　 手术那天早晨，病人的儿子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放到我的办公桌上一个红包，我坚定的还给了他。

此时，他的儿子已是泪流满面。

此时，我也感受了那眼泪不只是悲伤的泪，那是带有温度、带有乞求和期盼、带有希望的泪，那滴眼泪能够穿越时空直抵心灵。

我也流泪了，但，两滴眼泪承载的是医患内心两个不同的灵魂世界的无奈和慈悲，好像是佛家智慧的李叔同（弘一法师）临终前的，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文字，“悲欣交集”包含的那个谜底。

此时，她的儿子对我说“我的老妈胃癌手术已经两年多了，胃癌手术是在鞍山市中心医院一个主任给做的，手术后用了靶向药治疗，已经花了很多钱，但花钱多少我都能承受，虽然只有我一个儿子，虽然我家里不富裕。如今，她卧床不能下地，我的家庭全完了，我是农村的，因为陪护妈妈爸爸不能做农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我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家在鞍山，孩子上初中，真没有人去长期的伺候老妈。所以，我会承担手术一切风险，真的出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结果。我和我爸也一定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因为她必定是一个癌症转移的病人，我们坚定的给她手术的目的就是她不管能活几年，也要能自己独立生活的无痛苦的活着”。

此时，他的儿子已泪流满面，他说的这些完全是真实内心世界的流露，我被感动了。我觉得我去完成这例手术是值得的，冒这个风险也是值得的，

加油！

手术成功，不仅仅是减轻了病人的疼痛，还能够下床走路，生活自理，而且是解脱了一个家庭，这就是医生的价值和手术的目的所在。但是，做这个选择是需要牺牲精神的，而且，这种牺牲在当今社会，医患关系极其复杂的时代，有时是不被别人理解的，有些人认为是不值得的。其实，值不值得真的那么重要吗？医学进步确实需要那些无私奉献敢于牺牲的人去推进。那种进步无我可以，但是有我错吗？做一个内心善良的人，做一个对医学进步有益的人，做一个良知医生是对的。

我记得董卿在采访上海东方肝胆外科名誉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吴孟超。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20几岁的肝脏巨大肿瘤病人去北京、武汉、广州等几个大医院去咨询，共同的结论是因为肿瘤巨大，已经不能做切除手术了，唯一的选择是做肝移植。吴孟超说，他看了这个病人之后，觉得这个肿瘤是可以切除的，但是风险极大。那时，他的学生们对他说，如果这个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他的荣誉就全毁了，有人还会说老院士晚节不保，因为此时吴孟超已经90岁了。吴孟超却说：“我能给一个20几岁的肝脏巨大肿瘤做切除，而不做肝移植，我拯救的不只是一个病人，是一个家庭，因为对一个安徽贫困山区的一个农民做肝移植后的抗免疫药物的巨大的开销，她是很难承受的，我的名誉算得了什么？”。

是什么让吴孟超院士在90高龄还去冒这个险？是责任？是良知？是担当？是精湛技术？还是病人的信任？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任何一个单一条件都不能促成这个结果，万事俱备，还必须有那个东风，那个东风是什么呢？那个东风就是技术、良知和病人的信任三者之间的深层结合。但我深信，吴孟超对自己的技术和医院的客观条件及手术团队的整体实力是完全掌控于心的，否则，那个台是不敢上的，对自己的技术和团队的能力老教授一定是胸有成竹的。

此时，他想的只是成功，那些意外失败是上帝决定的，他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和团队的技术。

难道一个普通医生就不该有吴孟超一样的情怀、良知和专业技术吗？位卑勿忘忧患，才是时代医学永远需要的一种精神。正像苏格拉底的誓言一样，永远不该被那些丑陋的心存恶意的极罕见的，为几个铜钱告医生医院的患者的丑恶行为所抹杀。黑夜给了人类黑色的眼睛，永远不该仇恨黑夜，而该是用双眼和心灵去寻找光明。

含泪的求助，医生该如何选择？我的回答是坚定的：“良心、孝心、责任、担当、真善对真善的双向奔赴，不该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