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苹果与一场“漫长的战争”

关巍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是古希腊吟唱诗人荷马在公元前800多年左右创作的一部宏大叙事史诗，长达二十四卷，计一万五千多行诗。重点讲述了特洛伊战争第十年中的一个时间段，集中在五十天内所发生的何种激烈冲突。电影《特洛伊》就取材于此。

这场战争被木心先生称之为“漫长的战争”，这场漫长的战争相传是由一只金苹果所诱发的。不和女神的一只金苹果，引出了神与神、神与人、人与人之间相互交织的权力、欲望、荣誉、财富、出身、承袭，以及爱恨情仇等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激烈冲突的故事。读书当中，一串串长长的人名、别称、昵称，以及人物所属团队及相互关系实在烧脑，读罢全书，不得不为盲诗人荷马的强大记忆力和“碎碎念”能力顶礼膜拜，也不得不通过抓大放小，关注主要人物、重点冲突、关键情节，稳住心绪，通读全诗。

《伊利亚特》讲给我们，这人世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角斗场，看台上观众是奥林波斯山的诸神。在诸神眼里，人类的厮杀就是一场冲突不断、血污弥天的戏剧。这出戏，越血腥，越离谱，越能勾起诸神的兴趣。在其中，诸神既是编剧，是导演，又是剧评家，还是观众，偶有一时兴起，亢奋之极，按捺不住下场搏杀的渴望和冲动，又不妨“友情”出演，客串一二角色。第三卷就直截了当指出，是神挑起了这场战争。

特洛亚的领袖们就是这样坐在望楼上。

……老国王呼唤海伦，对她说：

“亲爱的孩子，你到这里来，坐在我前面，

可以看见你的前夫、你的亲戚

和你的朋友；在我看来，你没有过错，

只应归咎于神，是他们给我引起

阿开奥斯人来打这场可泣的战争。”

荷马借海伦之口在第六卷中如是说：

这都是因为我无耻，阿勒珊德罗斯糊涂，

是宙斯给我们两人带来这不幸的命运，

日后我们将成为后世的人的歌题。

这场漫长的战争正是宙斯等诸神在操控。荷马在第八卷中吟唱到：

在清晨和神圣的日子进展的时期以内，

双方的飞矢镖枪一直击中目标，

将士倒在地上。太阳升到中天时，

神和人的父亲平衡一架黄金的天平，

在秤盘上放上两个悲伤的死亡命运，

分属驯马的特洛亚人和披铜甲的阿开奥斯人，

他提起秤杆，阿开奥斯人的注定的日子往下沉。

在第二十卷，“奥林波斯众神”更是集体“出战各助一方”。

《伊利亚特》讲给我们，英雄是这部史诗弘扬的主题。英雄自有英雄气，这其中有勇气、胆气、豪气、义气、霸气、硬气等等，贯穿全篇，无时不有，无处不见，架构出一幕幕血腥、残酷的战争大戏。只是这出戏终究是一幕悲剧，如同第四卷结尾的那句诗：

因为有那么多特洛亚人和阿开奥斯人

在那天彼此挨近躺着，面向尘土。

荷马在英雄群体中，既塑造了以阿基琉斯为代表的半神半人式英雄，集冷酷的神性、温暖的人性、嗜血的兽性于一体的矛盾统一体，是西方文化中的英雄和硬汉的形象；也塑造了赫克托尔这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英雄人物，是家国使命的责任担当。我更喜欢赫克托尔这样的英雄。记得在第六卷中有这样的情节。

显赫的赫克托尔这样说，把手伸向孩子，

孩子惊呼，躲进腰带束得很好的

保姆的怀抱，他怕看父亲的威武形象，

害怕那顶铜帽和插着马鬃的头盔，

看见那鬃毛在盔顶可畏地摇动的时候。

他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莞尔而笑，

那显赫的赫克托尔立刻从头上脱下帽盔，

放在地上，那盔顶依然闪闪发亮。

他亲吻亲爱的儿子，抱着他往上抛一抛，

然后向着宙斯和其他的神明祷告：

“宙斯啊，众神啊，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

在全体特洛亚人当中声名显赫，

孔武有力，成为伊利昂的强大君主。”

读罢《伊利亚特》，我赞同木心先生所讲：“所谓《荷马史诗》风格，可列如下四个特点：迅速，直接，明白，壮丽。”

《伊利亚特》的人物特点个性鲜明。透过人物间的对话，足以让读者从中了解人物个性。读阿伽门农这段话，足以得见其傲慢无礼和赤裸裸的剥夺。

这是我对你的威胁：既然福波斯‧阿波罗

从我这里夺去克律塞斯的女儿，

我会用我的船只让伴侣把她送回去，

但是我却要亲自去到你的营帐里，

把你的礼物、美颊的布里塞伊斯带走，

好让你知道，我比你强大，别人也不敢

自称和我相匹敌，宣称和我相近似。

《伊利亚特》透过细致的情境描写，映衬出人物情绪的变化。第一卷中写布里塞伊斯被阿伽门农的人带走时的情境，折射出阿基琉斯那种既无可奈何又悲愤痛苦的心情。

他这样说，帕特罗克洛斯服从吩咐，

从营帐里把美颊的女子布里塞伊斯带出来，

交给他们领走，回到阿开奥斯人的船边。

和他们一起到达的是那个不愿意的女子。

阿基琉斯却在流泪，远远地离开他的伴侣，

坐在灰色大海的岸边，遥望那酒色的海水。

这里，“灰色大海”是阿基琉斯此刻灰暗的心绪，“遥望那酒色的海水”是他即将对母亲忒提斯祈祷而抱有的希望和期盼，如海面上升起的朝阳。

《伊利亚特》运用大量形象的比喻，贴切、有趣，吸引读者。

特洛亚人蜂拥冲来，赫克托尔冲杀在前，

率领他们，如同山崖上浑圆的巨石，

那巨石被冰雪消融的盈溢流水

冲下崖壁，急流冲掉了它的基座。

巨石高高地蹦跳下滚，林木颤动，

震声回荡，势不可挡地急速滚下，

一直冲到平原才不得不停止翻滚。

赫克托尔也这样宣称会很容易越过

阿开奥斯人的壁垒和船寨，直杀到海边。

又如：

阿波罗这样说，给士兵的牧者灌输力量。

有如站久的骏马在槽边吃饱草料，

挣脱羁绊高傲地在原野上迅捷奔跑，

习惯地前往水流平缓的河里去洗澡；

它长颈高昂，美丽的鬃毛飘动在肩头，

深信自己的矫健，把四蹄迅速挪开，

奔向熟悉的地方，聚集着马群的草场。

赫克托尔听到神的声音，也这样迅速地

跑去鼓励特洛亚人的车战将士们。

书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犹如跳动的音符，给这平铺直叙的血腥叙事带来一丝丝的轻松和灵动。

若听荷马吟唱《伊利亚特》，能够想象得到他的广受欢迎，但要一页页把《荷马史诗》读下来，却要静下心来，耐住性子，下些功夫。“人人知道荷马，有谁读过荷马？”西方谚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