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读《创业史》

翔悦天下 德文

《创业史》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经典作品，受到一代一代读者青睐。我第一次读《创业史》是六十年前。今年四月第二次重读。九月，又网购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创业史》精装本（珍藏版）第三次精读。认识了一个真正接地气的作家-柳青；对书中描述的70年前中国农村那场互助合作化运动，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一

柳青，原名刘蕴华，陕西吴堡县人。1936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短篇小说、散文。后赴延安，任随军记者、文化教员。解放后，1951年仼《中国青年报》文艺副刊主编。1952年申请调回陕西，任陕西省作协主席、中共长安县委副书记。

当年，农业互助合作运动在中国农村轰轰烈烈展开。柳青认为：“这是一场伟大的新制度诞生和历史实践。”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难得的历史机遇。因此，他需要紧紧把握住这个机遇，参与其中，亲身体验，进而写出反映这个运动和实践的作品。为了写作，1953年3月，柳青辞去长安县委副书记职务（保留县委常委），一头扎进农村，在长安县皇甫村住了14年，当农民，写作《创业史》。

1953年，已46岁的柳青，结识了他的妻子24岁的马葳。柳青要求马葳离开大城市，跟他一起到农村去，洗衣烧饭，照顾他身体，协助他写作，终身留在农村。城市姑娘马葳同意了，与柳青结为夫妻。

两人一起下到长安县皇甫村。为了不打扰村民，又能在此长久生活，他们选择了皇甫村半坡上一座破庙安家。用自己稿费修缮了这座破庙，在庙旁崖楞下又打了一孔窑洞，夫妻俩在此安家了。一张方桌，一把条凳，就在这孔窑洞里开始创作了。

柳青虽然是作家、党的干部，从不把自己放在比农民高的位置上，也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生活在农村，而是把自己当成农民，把农民当成兄弟姐妹。为了和村民打成一片，柳青剃成了庄稼汉的光头，留起了两撇胡子，穿上了农民的对襟大褂，和村民一起下地干活，参加合作化运动，和村里的党员一起过组织生活。农村婚丧嫁娶，盖房上梁，他挤在群众里一起干活。大人小孩骂仗，他凑上去看着、听着。每逢镇上集日，他摘掉眼镜，挎着篮子，里面放几个油瓶子，和农民边走边谈。村里刚发生的事情，邻村的历史，本村的轶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了熟悉集市上粮食和牲口地交易情况，他和买家一样，在牙家的草帽底下、袖筒里，不动声色地和人家捏指头、谈价钱。柳青完全沉浸在了皇甫村，泡在了农民窝里，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根根的农民。

《创业史》第一部出版后，他把全部的16065元稿费都捐给了皇甫人民公社，用于公社的工业基础设施建设。1961年，他又预支了第二部的稿费，捐给皇甫公社，用于支付高压电线、变电箱等费用。当年生产队里的水泵出了问题，没有专业的修理工，柳青就去摸索着修理。

1967年，由于“文革”，柳青被迫离开皇甫村，回到省作协机关参加运动，负责每天早晚敲钟，给机关报时间。因患有季节性花粉过敏和严重的哮喘肺心病，后到北京住院就医。住院期间，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了，对前来看望他的皇甫村老乡说：“假如我死了，你们一定想办法把我拉回皇甫，埋在神禾原上。有办法了，给我买个枋；没办法了，就用我盖的这条被子把我卷了埋了。”1978年6月13日，62岁的柳青留下一部未尽的不朽之作《创业史》，在北京病逝。他的骨灰运回陕西长安，安葬在皇甫村他家破庙后头。朋友给他送的挽联上写着：“扎根皇甫，千钧莫弯；方寸未死，永在长安”。1982年，贺敬之来皇甫村为柳青扫墓，赋诗：“床前墓前恍若梦，家斌泪眼指影踪；父老心中根千尺，春风到处说柳青。”

后辈作家路遥、阵忠实，在写作中遇到困难卡壳，都要前住长安神禾原柳青墓前拜一拜、坐一坐。陈忠实在《白鹿原》创作手记中写道：“我崇拜且敬重的前辈作家柳青，他在离我不过几十华里远的终南山下体验生活，连同写作《创业史》历时十四年，成为至今依然有效的一种榜样。我相信我对乡村生活的熟悉不差柳青多少。我以为差别是在对乡村社会生活的理解和开掘的深度上，还有艺术表述的能力。”

柳青，塑造了农民，农民塑造了柳青。他是一位真正接地气的人民的作家。

二

在长篇小说卷帙浩繁的当代，一部著作能热乎十年八年就很不错了，何况半个世纪。然而，《创业史》问世六十多年了，依然一代一代读者阅读，一代一代学者讨论。书中的“梁生宝买稻种”还被收入现在中学语文第二册的讲读篇目。为什么？因为柳青在《创业史》中，对互助合作化运动的史诗般描述，对五十年代农民精神面貌、心理变化的生动刻画和创业精神的激情褒扬，感染着一代代读书人。

《创业史》通过典型手法，成功塑造了梁生宝、梁三老汉、郭振山、徐改霞、郭世富、姚世杰等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特别是在塑造梁生宝和梁三老汉这两个角色上，展现了柳青对人物形象的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书中的人物形象各有特色，共同构成了这部史诗般作品的丰富人物群像 。

梁三老汉是梁生宝的继父，是书中写得最凝重、最精彩的人物之一。柳青通过土改分田地，梁生宝入党、给互助组购买新稻种等情节，浓墨重彩的描绘展现了梁三老汉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和鲜明感人的多重性格。既描述了他勤劳、朴实、善良的品质和想往发家致富的欲望，又刻画了他愚昧、保守、短视、不接受新事物、不支持梁生宝工作的落后一面。当梁三老汉听到梁生宝入了党的时候，他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气的在炕上睡了三天。“哎！咱种稼的人，入它那个做啥嘛！咱拿开会当营生哩？有空把自家的牲口饲养肥壮，把农具拾掇齐备，才是正事啊。”老汉得到梁生宝的回答是：“你那是个没出息的过法！”使得这一人物形象鲜活，深入人心。

梁生宝是全书的中心人物，也是帶领群众走互助合作化道路的领头人。他勤劳、朴实、勤俭、讲原则、办事公道、帶头实干。在陕西饥饿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他4岁随母亲从渭北逃难讨饭到秦岭山脚下汤河流域哈蟆滩，被梁三老汉收留。13岁开始给地主熬长工，被拉过壮丁，跟继父梁三老汉饱尝了创家立业的辛酸。土地改革时被选为民兵队长，吸收为中共党员，分了田地，做了主人。但他认识到，还缺乏资金和生产资料的贫雇农，要彻底翻身，不再受苦受难，必须走互助合作化道路，才能发展生产。他是这样认识的，也是这样干的。他把哈蟆滩几户贫雇农组织起来成立了农业互助组，互帮互助。为解决互助组资金缺乏问题，他同黄堡区供销社订了一千五百把扫帚的供货合同，帶领大伙进终南山割竹子，缚成扫帚，走山路掮到黄堡镇上卖给供销社，为互助组挣了一笔可观的钱。为了实行稻麦两熟，收了稻子再种麦子，多打粮食，他只身跑到几百里外的太白山下产稻区购买早熟的稻种。为省下住旅店睡大炕的二角钱，他在雨地里“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抱着被窝卷儿，走进一家小饭铺里，要了五分钱的一碗汤面，喝了两碗面汤，吃了他妈给他烙的馍，打着饱嗝，拣岀最破的一张五分票，付了汤面钱”，露宿在黑乎乎的车站票房里。这些，都使读者感到梁生宝帶头实干、勤俭节约、公而忘私的社会主义新人形象。

书中的女主人公徐改霞，是土地改革涌现岀来的新青年，与梁生宝同村，互生爱慕。《创业史》通过细腻的情感描绘，讲述了梁生宝与徐改霞之间的爱情故事。但因为理想不同，徐改霞走出哈蟆滩当了工人，他们的爱情一波三折，在第一部里落了个不成功的结局。徐改霞是《创业史》第一部写得段落比较多、最美的人物之一。在第二部第七章才登场的竹园村女共青团员刘淑良，也是互助组长，经人介绍认识了梁生宝，两人在县城参加互助合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期间，抽空进行了第一次恋爱谈话。她们的爱情故事在第二部还未来得及展开。因为《创业史》原本要写四部，柳青只完成了第一、二部就因病去世了。

三

《创业史》通过长安县皇甫村梁生宝互助组这个典型，将农业合作化运动放在中国农村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变迁的历史长河中去考察，写出了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社会的巨变和农民劳动生活的甘苦。

柳青直面建国初期农村普遍存在的严重贫困，以大量的笔墨反复描写蛤蟆滩贫苦农民的衣食住行。“住着草棚屋，穿着开了花的破棉袄，拼命地干活，头发里夹杂着柴枝，手指裂缝里渗岀了鲜血，连剃头的工夫也没有。女人们在冬天里穿着单裤，孩子们不穿裤子，冻得小腿杆像红萝卜一样。”柳青从所见所感的现实出发，不回避，不美饰，看到土改之后佃户、贫雇农虽然分到了土地，但依然处在贫困的生存境地。没有资金，没有耕畜，没有生产工具，没有种子化肥，生产技术和观念落后。这些都严重影响着农民翻身当家做主人，影响农村经济恢复与发展。只有组织起来才能发展生产，只有互助合作才能改变农村经济现状。

梁生宝带领的互助组，齐心协力，艰苦创业，克服重重困难，与旧势力、落后思想作斗争，不断发展壮大，最终取得了成功，发展了生产力。当年互助组密植的早熟稻子大丰收，“每亩平均产量六百二十五斤，比单干户产量多了近一倍。组长梁生宝的试验田，亩产九百九十七斤半，全组向国家出售余粮五十石，一万二千斤。”稻地里复种的小麦长势很好，哈蟆滩的庄稼人结束了吃马粮（青稞）的苦命，迎来了吃白面馍、吃白大米的好日子。

梁生宝、高增福、冯有万作为互助组阶段的带头人，在1953年冬季，又率先成立了黄堡区第一个“灯塔农业生产合作社”。在县委工作组的指导下，很快完成了丈量土地入社、农具折价、牲口合槽、划定自留地、评定劳力、组建生产队等工作。哈蟆滩的贫雇农再也不用因地界吵架、骂仗了。梁生宝、高增福、冯有万作为新时期的代表人物，登上了蛤蟆滩的历史舞台。姚世杰、郭世富等以前蛤蟆滩上的富户人家、旧势力，逐步丧失影响力，退出了历史舞台。这一过程，反映了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历史进程和农民思想情感的转变。是崭新制度的诞生！是伟大的历史变革！

2024年9月 于翔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