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系列】《舅舅》

极处本然

清晨，睡意正浓，刚睁开眼，又不自觉地眯成了一条缝，接着在恍惚中再度入眠，待再次睁眼时，已然是早晨八点整。

我匆匆用过早饭，拎着母亲为我备好的一个随礼布包，与弟弟一同朝着舅舅家的方向进发。

这是我毕业后首次去拜见舅舅，我自是极为慎重。原本我并未计划前往舅舅家，虽说已有三年未曾见到舅舅，听母亲讲舅舅常常念叨着我，这才促使我临时萌生出拜见舅舅的想法。

舅舅家距我家约五里之遥，一家五口居于其父辈遗留的四间草屋之中。草屋坐落于山脚下，那里仅有舅舅一家孤独地生活着。虽说离街市不算太远，却甚是偏僻，常被人遗忘。

舅舅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读过几年私塾，奈何随着家境的衰败，舅舅未能完成学业。但在我的印象里，舅舅实乃饱学之士，尤其是他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逢年关，总有不少远亲近邻特意绕路至舅舅家，央求舅舅书写对联，此乃舅舅最为风光之时。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由于父辈的缘故，解放后舅舅家被划定为富农，多年来舅舅没少遭人白眼。虽说舅舅家成分颇高，但我认为舅舅待人慷慨，忠厚老实，不过是一位平凡至极的农民。舅舅说话、做事皆异常谨小慎微。他寡言少语，即便开口，语速亦缓，声调亦低。为此，我不知询问过他多少次，每次问罢，他皆以微笑回应，常令我倍感失望。

行至舅舅家，舅舅正要下田劳作。他腰系一条沾着泥浆的白土布巾，身着一件褪色的蓝布短裤，裸露着乌黑发亮的肩膀。舅舅清瘦了许多，刚至花甲之年，额头上已刻下数道深深的皱纹。脸色黄中夹黑，黑里透黄。那个长在下巴上的痣，如今更是乌黑油亮。上身有几处皮紧裹着骨头，凸显出格外显眼的突起。舅舅的背丝毫未驼，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坚实有力。舅舅见我前来，显得格外兴奋，双眼笑眯成一条缝。我与舅舅、舅母、表弟、表妹们相互问候，同舅舅寒暄数语后，便迫不及待地邀表弟畅游村后的大山。

正午返回舅舅家吃饭时，我大为惊诧，舅舅竟特意为我宰杀了一只鸡，窗台上新鲜的鸡毛还在一滴滴地滴水，从这鸡毛的数量来看，鸡的个头并不大。我深知，依照当地习俗，唯有贵客临门才会宰杀鸡。我着实过意不去。

舅舅唤来他的一位堂弟，一个颇为精明的小伙子作陪。舅舅坐于首席，我与他的堂弟分坐次席，弟弟、舅母以及表弟妹们随意落座。菜肴丰富多样，有七八种当地的土特产。舅舅还特地取出一瓶白酒，亲自为我斟酒。席间，舅舅除了为我夹菜，也简要地询问了我的学习与生活状况。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饭后，舅舅借着酒兴与我交谈了片刻。他向我讲述人生哲理，教导我如何为人，如何处世。最后舅舅着重强调，步入工作岗位便与学校不同，要多做事、多学习，少过问政治，否则会落得如他如今这般田地。舅舅说话的声调始终低沉，语速依旧缓慢。舅舅言罢，我以嫣然一笑回应。

喝茶时，我与舅舅的堂弟谈论起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舅舅坐在一旁静静聆听，一脸肃穆，最后独自午睡去了。归家时，舅舅送了我与弟弟半里路程，一路上满是舅舅的千叮万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