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红色图腾与血脉传承

老黄历历

<h1>  “如今基层官兵的军人荣誉感,至少一半来自部队的光荣历史的浸染”。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话应该是我说的。</h1> <h1> (一)温玉成<br>  按我军惯例,部队编制调整时,师直接改旅时就沿用师的番号。那么师拆成两个旅呢?一般是一个旅保留师的番号,另一个加一或者减一形成一个新番号。如二四五师可能会拆成二四五旅,外加二四六旅或者二四四旅。但在这次大军改中,突然就冒出一个“一**”的番号,跟谁都不搭界,整个横空出世。外人不会在意,而我们这帮老兵却喜大普奔。这个消失五十二年的番号重新启用,是在向我们的老老部队“一**” 师致敬啊。他的前身,正是过去电影里出现多次过的“北二”,温玉成创建的东北民主联军“北满独立二师”,在《陈云文选》中有大段的表扬这个师的文字。<br>  我从军校毕业到达第一个团,就是最早出自“北二”的“老三团”,所以“北二”于我们而言,够得上老祖宗的级别。 <br>  二十几年前,我在南昌偶然路过一个旧书摊,一本“没头没尾”的破旧小册子,不知怎么的就引起我的注意。我拿起来一看,第一篇文章竟是温玉成的《新部队在战斗中成长》(见下图),这不是我们的老老师长吗?急匆匆地翻了翻,便知道这里面有我的料,这小册子是我的菜,于是花二十元买了下来。<br>  回来后一连读了好几遍,里面全是我们的老老部队“一**师”战争年代的回忆文章,其中相当部分是“北二”创建之初的珍贵记录。毕竟“没头没尾”的,后来有了网上旧书店,我终于从江西兴国县,淘到了这个完整版。原来它的书名叫《血与火的激流》。我党我军这种回忆录之类可谓浩如烟海,这本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小册子,与我竟有这段小故事。缘以起之的,不是街头一瞥,不是将军威名(后来是威震朝鲜战场的志愿军40军军长),而是这支军队特有的历史荣耀和文化传承。</h1><h1> 最近我们八连在讨论下一场战友聚的主办地,我就建议放到兴国县去。除了那儿有我们许多热心战友,还因为那是我们老部队“北二”初创时的老首长温玉成将军的故乡。<br></h1> <h1> (二)张银宝</h1><h1>  部队当然不是老首长的,但老首长肯定是我们部队的,是我们这支部队人格化了的历史和传统。于此,我在“老三团”印象最深的是老政委张银宝。他是“北二”在哈东组建时最早的一批兵,下图为他珍藏的老照片,当年他参与“三下江南”战役立了功,作为功臣在吉林梨树拍照合影。这位首长官当得不大,但绝对是我们团的活历史,而且他自己也一直这么看,经常会提出来团里住几天,给部队讲讲老传统。老首长最喜欢讲天津攻坚战,那时他是一连的副指导员。我后来到另外一个团去工作,老首长还专门去看我,当然也少不了给我来一番“当年我们老三团”。老头岁数虽大,那些个传统讲来讲去免不了常常重复,却也每次都有些新鲜的,这点让我很佩服。当时我所在的那个团虽然跟他的四野不搭界,但他老人家明显把我当成“老三团”的什么种子了,想来还是多少有些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h1><h1>  地方上的老单位再怎么变,还有地儿可循;而老部队呢,人换过不知多少茬,驻地也早不是当年那驻地,番号改来改去许多干脆都取消了,还感情个啥执念个啥?是个问题,却是个伪问题。该感情还感情,该执念还执念,甚至部队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串简单的数字。从小兵当到政委、从白山黑水到南海之滨的老首长是这样,我们也一样,随便这么漂一下,就被浸染了。</h1><h1>  那年我的车去上牌时,正赶上开放号段,我便精心自选了一个。到窗口办理时,那警官问了我一句,“这号段刚开放,流行号码有的是,而你选择的这个数字,肯定有什么特别含义吧?”我的刻意居然有人注意,我便实话告诉他:“我在部队到过好几个步兵团,这个数字是其中一个团的番号。”这警官顿时笑了起来,兴奋地说:“哈哈我猜也是,我也当过兵,我就怀疑这个数字跟部队有关系。”看来这种来自部队番号的数字敏感和数字崇拜,许多当过兵的都会有。</h1><h1>  还有一个事。不久前我们“老三团”后来者几个在井冈山小聚,在高速路上分道离别时,发现接待我们的首长的车牌竟然也像我的车一样,含有我们团的番号,全车人顿时一阵惊叫一阵感叹。就这么一闪而过的几个巧合数字,看把你们兴奋的?这种情感没当过兵的确实很难懂。也是,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情怀。</h1> <h1> (三)三多塘<br>  比情怀更难懂的是机缘,跨历史的,跨地理的,近乎神秘的。九十年代我在师机关工作时,接到一些特殊任务,把一个泉州籍的特招兵弄回师直属队,他因征接兵环节问题被广东湛江某师接走了。这个任务是我主动承接的,一来我是泉州人,二来这个湛江某师继承的也是“北二”的衣钵,妥妥的兄弟部队,我这个“老三团”出来的,应该比较好商量。<br>  我们坐飞机到海口后,乘轮渡回海安,便登上去湛江的班车。在接近湛江郊区的一个路段,一个上书“三多塘”的不怎么起眼的指路牌刚闪过,我完全凭本能地喊了“师傅停车”,便招呼同行的镇人武部张部长,毫不犹豫地下车,沿着甘蔗夹道的土路往里走。张部长极为迷惑地问:“我们不是要到湛江师部吗,还有十几二十公里路呢?”人都下来了,我只好跟他说实话:“不为别的,只因以前翻团史时记住了这个叫“三多塘”的地儿,突然非常强烈地想看一眼。”<br>  没走出多远,我们就听到一阵口令声,说明三多塘这个昔日“老三团”的营地,至今仍在使用,这让我甚至涌起一阵“近乡情怯怯”的奇妙感觉。走近一看,是一个新兵连在进行队列训练。我跟张部长说:“天色不早,我们就这么简单转转就回湛江。”就在我们小转半圈准备返回时,部队的队列训练正逢课间休息,一个新兵喊着张部长的名字奔向我们,不用说,正是此行我们要协商带走的那个特招兵。我不禁一阵惊喜,能不能不这么巧啊,这不预示着此行的成功吗?<br>  果真,后来我们的任务进程顺风顺水,大功告成回去交了差。“三多塘”这三个字、这地儿,也太神奇了,冥冥之中,这不是“老三团”的指引,又会是什么呢?<br></h1> <h1> (四)老四团</h1><h1> 平时我们常听到一些老兵说,他自己是某某王牌部队的。这王牌所指,一是根正苗红,二是功勋卓著。我后来有幸待过的一个团,就属于这个情况,姑且称之为“老四团”吧。当年他在华野十三纵队里还叫一一二团时,就喜欢跟另一张王牌一0九团摽着干。后者在打济南时被授予荣誉称号,解放厦门突击鼓浪屿时没打好,算是被我们团压了一头,但几十年后仍然是谁也不服谁。到了九十年代中,我们终于迎来了神一般存在的纵队司令员(后来称军长)周志坚老首长(见上图)。</h1><h1>  老首长参加过长征,曾七次负伤。这时八十几岁高龄还重病缠身,尽管言语有障碍只有随行秘书听得懂,可是“话”依然很多。陪同的军领导向他汇报说,至今我们团仍与老一0九团比着干谁也不服谁。老首长一听两眼放光,颤抖着要起身,秘书赶紧扶他站起来。只见他两手攥成拳头一左一右一个劲地比划着,嘴里急促地说个不停。经秘书“翻译”,我们才知道首长的意思:“三十八师的一一二团和三十六师的一0九团,是我手里的两个拳头,一般战斗不轻易用,一旦用上就要解决问题一锤定音。如果是两个团都用上去了,我就什么都不想,只等最后结果。”老首长接着伸出两个大拇指,断断续续地说:“过去比着打,至今比着干,好。你们是十三纵的铁拳头,也是指挥员的心头肉。”身经百战老军长对拳头部队的爱护,对老部队的感情,溢于言表,令在座的我们无不动容,更深受教育。顺便带一句,如今有位共和国上将,当年竟在这两个团都主过政,这得是一种怎样的历练呢。</h1> <h1> (五)尖刀连</h1><h1> 有王牌部队,当然也有王牌分队。他们没有那种带数字的番号,但他们一般都有着非常响亮而且不重复的称号。比如“红色尖刀连”,六十年代国防部授予的军队最高规格的荣誉称号,全军范围内肯定不会有第二个。名字也够响,红色代表政治思想,尖刀代表技术作风,又红又专,自带一段光荣历史和特别风貌。其实他之前还有一个称号(战争年代军一级授予的称号都算数),叫“象山连”,一望便知,他成名于一个叫象山的地方,一场必须铭记的战斗。</h1><h1> 从九十年代起,连队都有总部统一印制的《连史册》。像尖刀连这样的荣誉连队,连史自然比别人家的好写,也要厚重得多。解放厦门时带领连队在白石炮台海滩一举俘敌三千人的老连长王成斌,是连队连魂般的荣耀,后来官至北京军区司令员。他的照片高高挂在连队荣誉室里,他那双带有蓝光的曾震慑无数对手的眼睛,也激励着一代代连队后来者。老人家高寿,至今,连队还会经常派人去北京看他,当面聆听他的教导。到了连队“命名节”(纪念授予荣誉称号周年庆),他常会录一段视频,给连队新一代鼓励鼓励(见上图)。</h1><h1>  连队第一任指导员张玖牺牲在山东战场,但连队没有忘记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当地党史部门的支持下,部队居然把这位老指导员的孙子找到了。2020年尖刀连命名五十五周年纪念大会上,当这位名叫张玉敏的英雄后人第一次来到连队时,全连都沸腾了。英雄就在眼前,血性还在延续,连史馆里的故事是那样的鲜活和灵动。战士们说,从没有觉得历史离我们这么近,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靠得这么紧。这不正是我们苦苦追求的革命军人的荣誉感吗!有幸参加这次活动的我,也跟着一起血脉偾张、激情满怀。</h1> <h1>  (六)“郭庆芝班”与“张火根班”</h1><h1>  惊喜不常有,高潮过有时。我们在部队接受传统教育,大量的经常的还得靠润物细无声。过去在机关给首长们备课,憋不出东西时,常常会去翻历史挖矿找宝藏,首长们爱讲,官兵们也爱听。如今条件好了,旅团部队都有一个“战史长廊”,读图模式,开放结构,高大上。年初回营看“老七团”几个连队,发现他们的门厅都有一面自己的荣誉墙,还能嵌入视频,滚动播放连队的历史荣誉和英模人物,进进出出的耳濡目染。还以为是“钢四连”“古龙亭连”和“遵纪模范连”这样的荣誉连队特有,一问才知是整个部队普及。这个了得,更不用说每个连队都有各具特色而且非常精致的荣誉室。</h1><h1>  这些年重视历史荣誉教育直接进班排,进宿舍。去年陪一位欧姓领导回“常胜连”,他一头就扎进他带过的那个班,以保卫胶东英雄班长命名的“郭庆芝班”。这个班竟有自己的“班史”,这位领导轻易地找到自己的名字。而现任班长居然知道他二十几年前的那套“欧氏教学法”,这真叫传承、真叫积淀。</h1><h1> 无独有偶,前面说过的那个“钢四连”,有个“张火根班”。老班长张火根在1944年的大练兵中成名,今天部队为他塑像并立在这个班的宿舍里,让老班长能与一代代后来者朝夕相处。在这个队伍里,一个普通士兵也能英姿永立、英名相传,这种潜移默化,无声胜有声。感叹之余,我赶紧招呼现任班长,一起与英雄张班长的雕像合个影(见上图)。八一期间我还跟某政治部门建议,“常胜连”是否可以向“钢四连”学习,也给郭庆芝老班长在班里立个雕像。我个前任N,多嘴了哈。</h1> <h1> (七)好八连</h1><h1> “老三团”“老四团”“老七团”一路过来,我没带过荣誉连队,可也带过一个荣誉排,“恭城保卫战英雄排”。只是他在“老三团”的系列里,一直淹没于所在的“基层建设好八连”的光芒里。直到几年前,军委给这个排制作并颁发了“荣誉柜”(见上图),才重放异彩。当八连出身的W首长给我发来图片,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时,我知道首长是把我也看成英雄传人了。</h1><h1> “基层建设好八连”于一九八四年底的命名(福州军区授予),是“老三团”脱离广州军区后,对四野“北二”这个老祖宗的最隆重的一次献礼。这样,尽管“老三团”作为建制在后来的精简中消失,“好八连”却得以与解放战争命名的“稳如泰山营”一起,形成两支血脉,分别在另外两支部队中延续延伸。</h1><h1> 我在八连工作的三四年时间,正好跨越命名前后,算是“命名一茬”吧。去年底,受老连长老指导员的委托,我有幸组织了一场“命名一茬”老兵回营活动,与好八连最新一代官兵面对面。确认过他们尊而敬之的眼神,我忽然认识到,我们也曾赢得荣光,我们已经创造历史。所谓读懂已是曲中人。</h1><h1> 最后,将这张图片(见下图)以及这段说明,作为本文的结尾。左二为德高望重的“红色尖刀连”传奇连长王成斌将军,右二为“基层建设好八连”命名时的连长蔡金泉,此为老将军与当年警卫员去年八月北京重逢合影。却原来,好八连身上竟有尖刀连某些基因密码潜藏,曾分驻闽赣两省的两个荣誉连队竟有如此情缘。不能不说,解放军的血脉传承,没有最神奇,只有更神奇。</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