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翁陪我游喜村

自得趣翁

　　上月刷微信发现，平遥有个喜村，为山西省认定的历史文化名村，且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其特征是，毛家堡内古宅连栋，还有个哼哈二将把门的七佛庵，景象壮观，令人神往，当即决定骑行一探。8月24日，先去平遥城住下，准备第二天去，翌日天阴，预报有雨，直到午时也没见个雨星星，不再犹豫，即刻启程，带了雨披，打开导航，径直向县城东南骑行而去，经过七年前我走过三个来回的尹回水库，想起三访梁村日行二百里的经历，感叹“廉颇老矣”，尚可策骑百里，幸甚！

     中午十一时半，达于喜村西牌楼下，东望一条笔直的大街，显然是七十年代以来形成的聚落，当我驶入牌楼时，导航提示:“你已偏离方向”。我设定的目的地是“毛家堡”，导航给我重新规划的路线是，“沿当前道路左行700米，……左行100米，你已到达目的地。”原来这喜村位处丘陵边缘地带，牌楼左下坡再往上翻，绕过一个土丘，才是毛家堡一条街。

毛家堡一条街

     七佛庵坐落在那个土丘之上，环丘右行，七佛庵东墙正在毛家堡一条街西口。

(七佛庵东墙)

(朱家堡西口)

     毛家几座有名的老宅尽在路北一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毛家学堂只遗一座孤零零的砖券大门，大门以里空旷，废墟上生出几株野生的大树，裸露出粗实的根，周遭一群歇晌的羊懒懒地躺在毛家二宅墙根，几只黄牛静静地站在那里。

     梳理晋中市人民政府发布的一篇平遥毛家简介，可知毛家兴衰大概。毛家先人大约在清乾隆年间始踏入商界，第二代经商者毛鸿翙（音huì）于道光三年担任了日升昌票号二掌柜，后与大掌柜雷履泰多有不合甚至闹到水火不容地步，愤而离号另择财东，做了介休北贾村侯氏商号的大掌柜，很快就开办了继日升昌之后的第二家山西票号。接着，协助侯氏再开四家票号，形成了侯氏“蔚字五联号”的宏阔，成为票号界举足轻重的金融大佬。毛鸿翙在侯家“蔚”字五联号经营39年，为侯家挣得几百万两白银，同时，也为自家挣了20多万两银子。同治三年，毛鸿翙还与人合资开办了自己的票号，次年毛鸿翙去世，毛家产业概由毛鸿翙长孙毛履泰主持经营。除此而外，毛履泰还在平遥城开设了绸缎庄、布庄和烟店。与此同时，在本村修建了毛家祠堂，新建四座豪华大院，供其兄弟四人居住。辛亥革命前夕，毛履泰经营的毛家产业达于鼎盛。不但在本村就拥有七顷多好地（顷，过去计算土地面积的单位名称，一顷相当于100亩地），在安泽县也购置了大量土地和林山，仅地租一年的进项就有4000余石粮食。为经营土地，在安泽县城设义泰昌粮行，除做粮食买卖外，还向佃户放高利贷，人称“八斗九年三十石”（即借粮八斗，经过九年后本利要还三十石。十斗为一石，按照不同粮食的容重，一石合100斤或120斤不等）。

     脑海里有了毛家发迹的大概印象，来到实地便不太茫然。毛家学堂东临毛家二宅，二宅主人系毛履泰二弟毛履详。眼前这宅院，前院空留南厅、西厢遗迹，二院、三院翻修暂停。

二宅大门是新修复的，还能看到石门槛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仅容铁轮车通过，那个年代还没有胶皮车。

门券基角各嵌一块一米多高方形柱石，立面雕刻“凤穿牡丹”、“五福捧寿”图样。小心翼翼登上门壁左方新修的一段卧牛墙（支撑墙壁使免于倾倒的砖石筑物）向里平视，只见新修出南厅的地面轮廓，四面砖墙还未修筑；前院没修二院门墙，二院两厢残缺很多，三进院门少了门楼，仿木砖檐的两扇菱花门墙却很可观。拉近镜头，看得见修复了的三院门台基，台阶、台围皆为石砌。

（菱花门墙）

     正在这时，村东走来一位耄耋老者，好奇地问我从哪来？我问老者“贵姓？”老者答，“贱姓毛”。如此文雅，令我微微一惊。老者的耳朵有点背，纸笔随身带，就着砖台俯身写下：“我叫毛思旺，92岁，本村第二高龄，初中文化，72年入党，曾任乡村各种职务。同志，有问题问我好吧。”瞬间我被感动了，如此高龄，如此身份，如此热情，不请自来，天大的缘分。

     毛叔告诉我，喜村原名邢村，古时候为邢氏一家居住，因为本县有个辛村在平遥人的发音里和邢村是同一声调，1985年改名为喜村。说着带我向东而去，这是一条略显弯曲的半里长小街，毛家四宅紧邻二宅，宽大的门廊紧靠毛家大宅右壁。

其时，大门紧锁，门缝里看照壁完好，瞅得见南厅一角的台基和廊柱都新修过了，毛叔说，老四和老二家的宅子都是一样的格局。

     毛家老大毛履泰的宅子居于四宅、三宅中间，门楼高耸，大门旁开，无论体量还是格局，都比三个老弟的要大。此座已经全面修复，里面住着一户人家，要不是毛叔领我进去，看门的那户人家恐怕不会让我从里到外看了个够。

那门楼呈长方形状，门柱门头皆为凝重的原色。门镇石狮略有残缺不失余威，门前台基两端突出，兼具上马石功用。

门楼一旁的披檐大门自成一个偏院，向里去，照壁迎门，砖券的狗窝修筑在大门洞里。

（门洞里的狗窝）

照壁左侧开一便门通往正院南厅，南厅倒座，前出柱廊，四柱五间，气派不凡。

（毛家大宅的倒座南厅）

（南厅通往偏院的便门）

南厅正对高台基上的三开间过厅，过厅右侧辟一道门，左转通二院，右折通往偏院里的厨房院。毛叔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三宅两院过道厅。

（过厅右侧门）

（偏院里的厨房院小门）

     厨房院设伙房，值勤住处，无时不候着主人家的召唤。厨房院不仅有通二院的过道，伙房后壁开个门，可通过暗道进入三院，设计讲究而又巧妙。

（伙房人员值勤室）

二院东西厢窑前出柱廊，三院门楼高出厢窑廊檐，左右门墙为四角砖雕蝙蝠的影壁，壁心砖雕超大的神龛，雕刻繁密且细腻。

三进院上下木构穿廊，正窑上建三开间瓦房，举凡木雕、石雕皆精工细作，修饰未施彩绘，反倒现出岁月的沧桑。

     大宅对门为毛家场院兼作长工院，门楣石刻“凝瑞”二字。据说，毛家雇有上百号佣人，轿夫、车夫、保镖、厨子、老妈子，都住在这种地方，而数百名雇工和佃农，则散居在毛家堡外的下坡街。

     毛家三宅尚未进入修复程序，临街南厅倒塌了一半，偏院大门只剩半截砖券，透过东大壁开向偏院的旁门缝隙，可见厅院里断壁残垣，屋顶塌陷，满院子杂草疯长。

（房倒屋塌的毛家三宅）

毛叔指着东大壁一溜栓马环说，三宅偏院是过去的马场，从南至北马厩成行，北头院子是马倌居住的地方。可以想象，百年来这个地方一定有过万花筒式的变迁，而今所见，唯有一地荒草，几棵老树，几多凄凉。

（马厩遗址）

（马场小院）

     三宅东临毛家书院旧址，门壁完整，门板仍旧，里边已没有原来的模样。

     与之相邻的梁家院，遗存一道门洞，门洞上方残留一个墀头，显然是原来大门廊的遗构。大门以里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场院，踏荒而入，举头见尚属成型的二院门楼。

（梁家场院）

（梁家二院门楼）

眼前的二院分两个层次，靠近院门东西厢房低矮，向里东西厢房各三间房的院面抬高了三个台阶，前后分割部位疑似有过门墙，却未见拆除遗痕。最里一院为垂花门，左右门壁神龛类似毛家，只是破坏严重，涂满泥巴。最里一院显得逼仄，正窑三间，东西厢各两间窑洞，花栏墙、木格窗还有五成之新。梁家的宅院建在毛家堡里，合理推测，有权势的因素，也有两家非同一般的亲近关系。

（梁家里院门）

（梁家最里院）

     越过两处荒凉的院子，毛家一条街东头坐落着毛家偏院，高台上的门楼、右旁上坡处的宽大门廊、花栏高墙的转弯抹角，错落有致，相映成趣，朴素的风格含着别样的秀美。

     小街南侧一线，多为毛家场院，少见有朝北开的大门，这就让路北的豪门出入清净，避免了干扰。而今这里的清静是断了烟火气息，即使有住户也非原主。按照文旅部门提供的信息，毛履泰的儿孙、侄儿侄孙们，即“德”字辈和“述”字辈，挥金如土，腐化堕落，使偌大一个家业被轻易地挥霍殆尽。毛氏家族的兴衰荣辱，展示给我们一幅平地起家的“创业图”，也呈现给世人一块“富不过三代”、“守成不易”的警示牌。我想，这段论述也道出了修复毛家一条街的另一层意义。

　　时过正午，毛叔邀我到他家坐坐。老人居住在新村大街三儿子家，一进门就忙着给我汆茶倒水，且把他日常的笔记拿给我看，与此同时，还给我煮了一碗饺子，我一再说，我一日两餐，现在还不饿，盛情难却，只得吃了几个。毛叔还要带我去七佛庵、狐神庙、下坡古商道去看，我怕他吃不消，他说没问题。这样一种精神，这样一种情怀，似乎就是老人家长寿的秘诀。

七佛庵

     去往七佛庵的路上，毛叔告诉我，早以前，七佛庵也称延寿寺。官方资料显示：“七佛庵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始建年代不详，明代万历三十二年重建……建筑面积两千平米，正院南殿为三开间砖木结构建筑，东西为钟鼓二楼，东西厢为锢窑加前檐，正殿为五开间砖木结构大殿，殿顶有琉璃饰物尚存。解放前寺庙已多处被破坏，殿内雕像和壁画文革时期遭到破坏，近年来，由平遥县政府保护重修。”

     我很欣赏七佛庵山门殿廊新塑的哼哈二将，张扬跋扈，栩栩如生，肖似双林寺的正殿天王，其技艺之高，直追前人。

     山门殿里壁画琳琅，彩塑弥勒佛、四大天王无不神情生动，线条流畅，彩塑壁画堪称复古建筑的上品。

     殿院里住着一女尼、一居士，逢客合十，谦恭有礼，听我俩略道来意，夸奖道，二位面善气和，今日相见是缘分。呵呵，这话中听。

      她们介绍，正殿神祀释迦摩尼佛、药师佛、阿弥陀佛。举目瞻仰，佛像背光灿烂，莲座精致，宝相庄严，眉目传神，大型壁绘工笔老到。

     东西两偏殿，一殿供奉关帝爷，一殿供奉财神爷——也可能是土地爷。连同东西配殿的观音菩萨殿、地藏王殿，其造像、彩绘工艺也很可观。

(东配殿供奉观音菩萨)

(观音殿南侧罗汉)

(观音殿北侧罗汉)

(西配殿供奉地藏王菩萨)

(南侧阎罗王)

(北侧阎罗王)

     看来看去，也没认定佛有几尊。辞海的七佛释义是：释迦牟尼及其以前六代佛的合称。据《长阿含经》卷一载，七佛为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婆佛、拘楼孙佛、拘那含佛、迦叶佛和释迦牟尼佛。绕口不？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座融合了道教的佛教寺庙，兼容并蓄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

下坡古商道

     从毛家堡南下一段石坡，是一条狭窄弯曲的东南向古街，按照卫星地图测量，约合一里半长。毛叔的笔记记载着这道古商道的店铺，1938年前，邢村集镇24宗行业基本都在这里，各种日用、红白喜事全部可以就地解决，无需进城采购。

      下石坡右转，阳面依次为毛家面舖院、毛家当铺院、毛家祠堂。一任风雨剥蚀，旧貌依稀。

（毛家当铺院）

     毛家祠堂四墙高耸，后建的房屋遮挡了南厅后壁，后壁上部塌出一个圆形缺口，反倒成为祠堂院的显著标志。

     祠堂的主体建筑，正向为五孔供神主的穿廊窑洞，毛叔还记得里面排列着的柏木牌位，居中的牌位有一人来高，两侧牌位无以计数。东西厢各五间穿廊窑既长且高，大有别于一般宅院的厢房，给人以森森肃穆之感。

里边还住着一两户人家，搭了一些临时建筑。来不及多问，说了声“打扰”。

     复向石坡东南而去，原来作过作坊、商号的宅院大都挂着历史名称的标识。毛叔提到的有：纸活舖、缝纫舖、理发店、车马店、旅店、染坊、打麻绳的、织布的、钉掌的、铁厂、木厂、杂货舖、炉食舖、水果舖、面舖、粮店、肉舖、酒坊、粞醋坊等等。

（纸活舖）

（炉食舖）

     下坡街路南坐落着几近废弃的狐神庙，建筑年代不详，踏荒而入，窑殿无神像，戏台摇摇欲倒。与之相邻的老爷庙只剩一个空壳子。

（狐神殿遗址）

（戏台遗址）

（老爷庙遗址）

     这条街也有三两处像样的宅院，阴姓人家的门楼子院虽未新修，品相还好，气象自然不及毛家。

王家大门院墙壁齐整，砖雕门匾竹节镶边，一望而知优渥人家。

     尽东头的坡道伸入川地，与塬下惠济河畔的古商道相连，通往古称上党、潞州的东南地区。

　　仰仗毛叔陪同，五个小时遍览喜村古貌，且获得一些公开资料外的历史信息，大喜过望。临别之际，给他留了电话，希望他有机会到孝义时一定和我联系，我将以我的热诚回馈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