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记忆里的那匹马

深谷幽兰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家居然喂着马。别人家都是喜欢喂牛和驴，我家却是喂着马。这让我多年后依然十分不解。

因此我一度以为我家是农民中的贵族，在我的认知里马在牲畜里算是高一级的动物，你看古代有战马，西方人的贵族出游也会坐马车，他们不选择驴和牛，一定是有原因的。牛稳重，但是太慢；驴比牛快，但是力气不行，叫声又太刺耳。马体型高大，力气也大，英俊，聪明。

那时候，我很小。记得马的颜色特别独特，是那种土灰色，就像我妈从灶坑里掏出的草木灰的颜色。那时候，别人的牛是黄色的，驴是黑黝黝，骡子是红棕色的，唯有我家的马是个显眼包。它显眼的还不仅仅是皮毛，还有独特的装饰，精美的辔头，硕大的铜铃，精致的马鞍与马镫，让它真的有了一种贵族的气质。

据说，我爷爷当年喂过一匹骏马，远近有名。在我父亲的精彩描述里，不知道是何等的神骏。据父亲说，我爷爷都舍不得骑马，只允许他的儿子，女儿，外孙骑。我和父亲说，那是马背上的父爱。然而我的父亲也没有骑过，毕竟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爹才6岁。那些年，我爷爷已经被迫给队里放羊。骏马大约已仙逝，只是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美好回忆。我想我的父亲大约是因为这点过往的美好，或者有对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的怀念吧，父亲那么喜欢喂马。童年缺什么东西，漫长的一生中一点点的补起来。

我记得好像在一个叫牛头驹的地里，父亲把一个军用水壶挂在树枝上，用一条长绳牵着马，绳子的一端拴在木头楔子上，用斧头钉在地里。父亲打开一个有皮套子的大收音机，调好台，也挂在树枝上。父亲一边锄草，一边听收音机里那些我听不懂的新闻报道。有时候，父亲坐在地头抽烟，望着远方沉思。马儿时而低头吃草，时而举头嘶鸣，我一会看蓝天白云，一会看马儿，一会看父亲……多年后，我依然觉得那是一幅极美的画。

多年后，我看到了电影《牧马人》，那一瞬间，这个画面立刻浮现在眼前。许灵均善良、纯朴、有文化、虽然成分不好，但没有被生活打倒，还娶了善良、勤劳、智慧、善良的媳妇，这不正是我的父亲吗？因为都有马，造就了这惊人的相似。

我不记得我家的马干农活的情景，大约因为我太小了，不参与农活，所以也不曾见过我家马干活。

听父亲说，有一次哥哥去放马。马回来了，马背上没有孩子。马跑到父亲面前嘶鸣，父亲觉得大事不好，一跃而上，骑马找到我的哥哥，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了。父亲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那么激动，有对儿子的疼爱，也有对马儿的感激。即使过去了几十年，每一次谈起，都恍若昨日，父亲对马的情感，我似乎懂得一点，又不能完全理解的。这也是马背上的父爱吧！

记忆里最美的一次骑马，是我哥带着我骑在光脊梁的马背上。耳边呼呼的风声里夹着马蹄和羊蹄的声音，那么清脆悦耳。乡下，大一点的孩子放牛、马、驴，小一点的孩子牵一只羊吃草。傍晚时分，

我站在圪愣上，看到“牧童归来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我对那种得意劲羡慕不已。哥哥得知后，便带着我，给我的羊拉了很长很长的绳子。于是便有了我和哥哥骑在马背上，羊拉着长绳跟在后面，马跑起来时，羊也拼命跳着小碎步跑起来，清脆又悦耳的“哒哒哒”声传来，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不记得是最近哪一年，被我说漏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父亲也抿着嘴笑了。

还有一次骑马，是去外婆家，我骑着马，马身上还驮着行李，父亲背着小妹，哥哥和母亲走着。一路相当愉悦，我在马背上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连绵不断的山，也看到一弯又一弯的黄土路。到了二郎庙，突然马收到惊吓，两只前腿腾空，高声嘶鸣。吓得我魂都飘远了，在惊厥的马的嘶鸣里，我听见远处我爹嘶喊高呼“抓住缰绳！抓住缰绳！”我死死地抓着那救命的绳子，我看到了天空和我面对面……惊心动魄的几分钟，父亲疾驰而来，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换作哥哥骑着跑了。那的确是奔跑，一溜烟，我们就看不到踪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骑过马。但我体会到了马背上的父爱。

马似乎比牛驴娇贵一些，经常吃草就结肠了，父亲用他在一本发黄的《兽医大全》的书上学到的知识医治他的马，每一次居然都成功了，不知道是那本书的知识有用，还是父亲会学以致用、融会贯通，总之，几乎每一次居然化险为夷。但是，有一次，我们没有给马带铜铃，就被毒蛇咬了，马的嘴唇肿得厉害，马儿不住地刨土，父亲用粗针给马嘴上扎了很多次，挤了很多血，但依然无济于事。父亲也是一筹莫展，不得不去请法师。父亲是一个读书人，但是对于他心爱的马儿，他屈服了。说来也怪，去请的人回来说，法师随手拔了几株草，念了咒语，还居然把唾沫星子吐到草上，让给马吃了。他本人都没来，说没啥事。很神奇的是一直不吃草的马儿，居然一口就吃了那几株草，一会就啥事也没有了。父亲觉得不可思议，我也是，多年后，我依然是。

关于我家的马，真的是零星的记忆。大约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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