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休假带妻子回富民老家小住。得知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沈老师病了,急忙携妻去看望。沈老师家住县检察院职工住宅区。见到日夜牵挂的老师,我热切地和他打招呼,并做自我介绍。她听后,爱意满满的拉着我看上看下,进而大声说:“对对对,没错,就是邱”。我把妻子绍给她,她兴奋的把我们让进客厅坐下。老师身体无大碍,摔了一跤,没伤筋动骨。师生十几年没见面,说不完的话,但当她得知我在一家省级媒体当记者时,却惊讶疑惑地说:“记者、记者,不可能,不可能,我教的学生我知道有多大点底子。”进而又急急地转换语气爱怜地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祝贺你,祝贺你!”</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上世纪70年代中期,在大力倡导公社创办中学,上学不出公社的号召下,富民县勤劳公社党委革委决定以辖区的小学附设初中班为基础,以民办公助的方式,于1973年选址永安村后净园寺,开办了勤劳中学。我难忘的中学时代(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就在这里度过,和我在一起共享青春年华的有来自仓前、黄坡、元山、松林、大小西山、里外麦厂等村的同学。</p> <p class="ql-block">学校建在一个石窝窝里,很小,一排平房4间教室,一栋二层小楼为教职楼,离校区百米的坟窝里,立着一平房是厨房。学校没有大门,陡峭的山就是围墙,如果夏季环视校区,除了硬硬的石头,还有满眼的绿色,静静站立校园可以嗅到花草的香味,学校主科老师配得还是强的,学生也很努力,但我们基础实在是太差了。记得初一下学期的一天,教数学的刘老师讲完例题后,布置课堂作业。不长时间,多数同学都按时完成了,但一杨姓同学仍在低头计算。刘老师站在他身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叫这位同学站起来背乘法口诀。令人失望的是,杨同无法把乘法口诀全部背下来。此后,这位同学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班上。这件事在全校议论热度还没有减,另一件同样是教育质量的事又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与我同班一张姓同学,其父是我们村大队会计,一天,父亲对放学回家的儿子说,桂文,把你妈妈这个月的工分算一算,看看有多少,儿子点头称是。一天后,父亲问儿子算好了没有,儿子说快了。过几天又问算好了没有,儿子还是回答快了。听说,这样的问话一直持续了两个星。不几天,我看到父亲带着儿子到我们学校来向老师同学告别,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父亲失望与无奈的脸,看到了一个与我同龄、满眼胆怯与害怕可怜的身影。八派与炮派在昆明武斗的消息不时传到学校,但文化</p> <p class="ql-block">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几个活跃分子不时被安排写大字报,写批判文章,搞了批林批孔、又批右倾翻案风,好不热闹。听了校长及政治老师的形势教育课,我们为国家的美好前程激动得浑身发抖热血沸腾。当全校大会把已写上名字刚发的英语课本收走后,我们为“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语,不懂ABC,照当接班人”,远在北京黄帅小将的豪言壮语而感动得齐声叫好。大环境下,极左行为不时发生在我们身边,教语文的沈老师被停课做检查就是一例。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沈老师在上新的课程时,发现有很多生字学生不认识,怎么办呢?经她反复征求我们的意见,最后采用上新课程时,先由学生把生字提出来一一写在黑板上,认完生字后再讲分段,写段落大意等内容。但她实事求是的教学精神,却遭到了校领导责难,学校认为,高中生怎能教生字,这是小学生的教育方法(我们没有学过汉语拼音)。更严重的是,校领导认为她低估了学生的水平,低估了革命小将的阶段觉悟,是对接班人的巨大不信任,是典型的白专道路。沈老师被停了好长时间课,差点被抓起来,要不是临近文革结束,不知命运几何。</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学校为了落实“不但要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p> <p class="ql-block">产阶级”的教育方针,在教育内容上,着实想了不少办法。为了适应形势需要,在我们七三届两个班分别开设了机械班和红医班,我所在的二班学的是开东方红拖拉机,那个年代不要说开,就是见到拖拉机也很希罕。宣布我们学习内容后,我们男生高兴坏了,但女生则满脸愁云,她们生怕自己学不好,丢红卫兵的脸。红医班则是女生脸上乐开了花,男生一百个不愿意。我们的课是请公社拖拉机站的师傅来上,师傅只会照本宣科念,一堂课读了大半本,三堂课就读完了。但见到拖拉机时,师傅老师就满眼放光讲个不停。只可昔机械班毕业时,我们只听到过一次拖拉机吼叫,连驾驶室都没有进过,现在只记得东方红拖拉机是四汽缸四行程。那段时间我们非常羡慕红医班的同学,常常想去傍听,但当看到上课老师有一次抱着一个裸体女人来上课时,我们就打消了学医的念头。你想,有一个光屁股女人立在教室里,多难为情啊。红医班比我们机械班强,据说有两个女生学会了往病人屁股上打针。我们最反感学农了,我们都来自农村,从小帮父母干农活都烦了,学校组织的学农又是最简单,丝毫没有科技含量的活计,大家更是反感。那时全国抓生产树了两面旗帜,一面是工业学大庆,一面是农业学大寨。只要形势需要,公社有号召,我们就得停课去劳动。劳动的主战场在</p> <p class="ql-block">离学校不远的对锅山上,任务是改造梯田。那时年龄尚小,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哪经得起“红卫兵小将敢于与天斗,与地斗,争做革命接班人”的宣传。都是年青人,人人都要求进步,都想急第一。但见劳动场上你追我赶,口号声声,灰尘满天,汗水浸透衣服,手起泡,肩破皮,仍然咬牙坚持,改天换地的精神永不灭。梯田一丘一丘成形了,我们的课程则一节节被耽误了。另一项学农活动是在学校傍的一座无名小山上种南瓜,每人三塘。农事少不了农家肥,学校没有,同学们只能从家里挑。最近是永安本村的同学,最远的里外麦厂、松林、大小西山村,距离3到7公里不等。种瓜时节,每天上学一大早,可看到一队队背着书包,挑着农家肥的男女学生,一批批往学校赶。到学校要穿过永安村子中心,有好几百米全是爬坡,而且是石板路,又光又滑,一不小心摔倒,弄得满身是粪。到学校急急把肥料挑到山上倒到早已挖好的瓜塘里,伴随着上课铃声冲到教室坐下,男生被汗水湿透的的确凉衬衣紧紧贴在后背上,掏书的手还沾着零星的粪。女生满头满脸汗水,流海紧贴在脑门上,红彤彤的脸朝阳般可爱。教室里轻轻飘着,少男少女的汗香和淡淡的农家肥味。这些味道和书香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我们的大脑,激起我们对知识的渴望。教室里老师边讲课边用怜爱的眼神看着我们,好生亲切。我们则思索着老师讲的</p> <p class="ql-block">每一个问题,沙沙做着笔记。</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当兵不久我出了一次洋相。那时看电影在放正片前一如继往要放一部新闻短片。当我看到体操皇后马艳红在杆上上下翻飞,身轻如燕优美的表演时,不仅为她为国争光的精神所感动,脱口低声说到:“马艳红的双杠真是太厉害了。”话音刚落,几个战友便转头过来看着我。我正疑惑地看着战友们时,班长悄声对我说:“是高低杠,不是双杠。”我再次详细看看银幕,不服气地在心里说,分明是双杠,怎么会是高低杠呢!我们学校的操场,立在一排4个教室前的一片空地上,长不到100米,宽不过60米,坑坑洼洼,怪石守候。为平整出一块有样子的运动场,学校曾号召学生苦战了几次,但终因石头坚固而放弃。我们班主任姓陈,是地道昆明城里人,对运动无比热爱。没事就爱抱着手在操场上转来转去。一天他找到我们几个男生说:“在这块场地上,足球不敢想,蓝球、排球不奢望,单杠、双杠不可能,我们建一个跳远的运动场地吧。”我们点头称是。陈老师带着我们班的男生,放学后便动起手来。我们先在场地低洼处挖了个坑,算是沙池,但在平整跑道时就遇上了困难。跑道上两尊石头坚硬无比,我们用八磅大錘使尽浑身本事也只能砸破头。一天,陈老师对我们说,咱</p> <p class="ql-block">们还是用炸药炸吧。不能放炮平整场地,这是学校的规定,再说到哪里去弄炸药雷管?文革期间由于武斗原因,爆炸物品管得极严。每次押犯人游街示众,都少不了这类犯罪案例。但陈老师神通广大,真弄到两个雷管和一点点炸药。为了防止公安追查和校领导发现,我们就如何把爆炸声降到最小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我们每人捐了一床草席,采取铺草席、浇水、压沙土的方法进行爆破。爆炸声很闷很小,爆破过后,我们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个多小时,确认没有人发现后,我们才慢慢出来去看炸点。效果不错,接着放了第二炮。这一炮由于炮眼浅,药量有点多,炸声很响,飞石还把高一班教室的窗玻璃砸烂了三块。这件事最终校领导还是知道了,或许也是对运动场地的渴望,最终不了了之。跳远运动项目建成后,给学校带来了生机与活力,也激发了同学的创造性。几个同学发现教职楼墙上有一个洞,一个同学便从家里扛来椽子,安上去当单杠。有同学把课桌抬出来当安马跳。反正,自从跳远项目建成后,就结束了我们上体育做做广播操、伸伸腿、弯弯腰的历史。我们学校体育不行,参加县里组织的中学生运动会从来没有拿过名次,但我们的文艺队却好生了得。队里有扬琴演奏高手陈昆生老师,二胡演奏名家王从贵老师。同学</p> <p class="ql-block">中有女高音罗玉芳,王秀芬;男高音王嘉贵;民族舞王嘉兰、毕维芬。还有又能唱又能跳、嘴又得的肖丛金、屠占洪、刘玉珍、苏玉莲等。李先、杨红卫、张兆雄、张新强、刘树等一帮同学没有什么抢眼的手艺,但合唱、集体舞也少不了我们的身影。节目内容大都是文革时期规定的八部样板戏的内容节选,也有反映军民关系及紧跟形势的节目。排练放学后进行。老师先安排我们背台词(唱词),进而教我们唱、跳、走场等等,再后是连排、彩排。那时农业学大寨,农活非常忙,但只要说参加学校里组织的文艺活动,父母都乐意支持。我们演出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特别演出:比如庆祝九大召开,打倒“四人帮”等。一种是到公社辖区内的村巡回演出,那时叫为贫下中农送戏。我们第一场演出在公社所在地永安村的小学里。文革期间农村物质匮乏,精神生活也不丰富,听广播是唯一的信息渠道,一个月能看上一场电影也就不错了,文艺演出对农村来说是重要的精神大餐。演出消息一传出,全村男女老少就盼着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演出,我们都十分紧张,怕唱词忘了,怕动作不协调,什么都怕。临近演出,从后台悄悄转到侧边,看看有多少观众,当看到黑压压一片时,吓得缩回去的身子瑟瑟发抖,上下牙直打架。第一个行将上场唱洪湖赤卫</p> <p class="ql-block">选段“洪湖水,浪打浪”的王秀芬急得哭了起来。看到这一情况,王老师和陈都放下手中的乐器,过去不停地安慰鼓励她。这同学也算争气,当报幕员屠翠珍宣布演出开始,请欣赏第一个节目时,她竟然气定神闲地走向舞台,向观众深深鞠一躬后,亮开嗓子便唱起来。纯朴动听的歌声感动了全场观众,响起一片掌声。第一炮打响,由肖丛金、苏玉莲等表演的“洗衣舞”,由王嘉兰、毕雄芬领舞的大型舞蹈“春城颂”一一登台亮相。第一次成功演出,让我们激动了很长时间。第一次登台演出恐惧心里克服后,还有一种演出也不轻松,即到自己所在村演出。紧张来自两点,一个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乡亲,你有几斤几两人家都清楚,突然一天化了妆的你面对他们,你会产生巨大的不适应。另一个是怕演砸了,丢了家里人的脸,被村里人议论。宣传队成立一年后,我由群众演员升到二流角色,时不时会有机会演点戏份比较重的角色。记得到我村演出,我表演的节目是“三句半”,是讽刺江青的内容。由我,张照雄、刘兆富、李先四人承担,我说第三句。事情就是怪,当我的上家说:祖国山河红旗飘,我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人民生活无限好”。那时演出没有话筒,我脑子空白一秒钟后,突然小嘴一动,动作一比划,我的下家李先更聪明,看我手一抬一收后,小锣一敲,大声结尾说:“好”</p> <p class="ql-block">这次演出我们得了不少掌声。只是回家后我爸说:“你有一句声音太小了,以后要大点声。”我点头称是。 </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一嗅到青椒炒茄子和刀豆,干椒炒洋芋丝,记忆立马就回到中学时代。四年中学生活,由于离学校远,早饭(我们那里的农村一天只吃早晚两餐饭)只能带到学校吃。四年,近千个早晨,妈妈满怀希望早早地起来为我准备带到学校的饭菜。朦胧中贪睡的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了妈妈洗锅时的涮涮声,闻到了菜的香味。夏季蔬菜多些,炒茄子,炒刀豆是常菜,冬季基本都是炒洋芋丝。当然妈妈也会在我的饭里埋进煎鸡蛋或炒火腿。离家前,妈妈总是将饭盒亲手装到我的书包里,爱怜地对我说:“路上慢点,不要摔了,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我总是点头称是。70年代中期,生活普遍比较困难,我和同学带到学校的饭盒里装满了各个村各个家庭日子的真情。吃饭时,我们从学校厨房取回蒸热的饭盒(厨房的唯一作用)。便三三两两到教室里,操场石堆上,长满猫眼睛树的小山上吃起来。饭盒里内容不错的同学边吃边闹,相互之间你给我一勺,我给你一筷,好不开心。饭盒里盛着五谷杂粮的,一个或两人在一起,静静用餐,思考着什么。我们老师都是一个人住在学校上课,但凡我们知道家里来人,总是以</p> <p class="ql-block">请教作业为借口,趁老师家吃饭时抬着饭盒到老师住处去,这样总能和老师家顺便搭个伙,吃上几口好菜。我们几个同学屡试不爽,洋洋得意。</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我的母校存在不到十年就被撤除了。一天,当我把眼前一片小凹地告诉妻,这里曾经是我的母校,我的中学时代就在这里度过时,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里曾经书声啷啷。我慢行在母校的土地上,回想着我美好的中学时代,一幕幕如过雨云烟。放眼望云,接纳过几届学生的教学楼不见了,连建造学校的基础—石脚也找不着踪迹。课余时间被我们磨得油亮的石头上生出层层青苔,只有那些生长在石缝里的猫眼晴树,仍然依恋着石缝生长,年复一年。凹地上,一个老人架着一双牛在耕耘,铮亮的犁刀在初升太阳照耀下晃着我的眼。牛不出力,老人又舍不得鞭打,半天才晃一下的犁刀看着让人难受。这人和牛似乎就要这样,慢慢残酷无情地把我对母校、对中学时代残存的记忆抹掉。这太无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