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印尼》（七）【我们的朋友伊万】（上）

孙为健₂₀₂₂

在万隆的三个月期间，我们跟伊万太熟悉了，要介绍伊万，一时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伊万，中文名字叫许心廉，那年40岁。伊万是工地上负责施工的建筑商。海外的华人都很抱团，他们在彼此的企业里都有股份：伊万在吴老板的纺织厂有股份，吴老板在伊万的建筑公司也投了资。在一个伊万自己开发的小区里，四座相邻的房子，都是伊万家的。伊万自己家住一套，伊万的父母住一套，对面的两栋闲置着。我们来万隆，住在了其中的一栋，另外一栋，只是在车库里挺放着一辆伊万新卖的宝马轿车。伊万，仅仅高中毕业。用伊万自己的话说：“从小不好好学习，成天晃荡。”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发现自己必须学会赚钱，要养家了。于是他开始倒腾点小生意，把城里的货物运到乡下去卖，然后再把当地农民的榴莲，拉回城里。伊万说那段时间日子很辛苦，夜里经常睡在跑长途的汽车底下。有了一点本钱以后，伊万盘下临街的一间铺面，开始了坐店经商。有一次我们开车外出，伊万指着路边的一个店铺说：这就是我的那个店。伊万还说：现在，这个房子还是我的。在积累了一定资本以后，伊万介入房地产行业，几年辛苦的打拼，伊万拍着自己肚子说：也是做成了老板……伊万确实很有老板像，刚到四十岁，肚子已经开始发福。我们都说，是他的肚子给他带来了好运。题头照片，是我们在吴老板家的花园里拍摄的，拍照时我说：伊万，让我摸着你的肚子照张像吧，沾沾你的福气。照完像之后，伊万开玩笑地大声说：我的福气都被你拿走了……顺便一说，这张照片背景里的珍贵盆景，都是吴老板从国内买的，至于怎么千里迢迢弄到了万隆，到底花了多少钱，我们一概不知，也没问过。伊万老板有钱吗？伊万有钱。风闻印尼的货币要贬值，他曾经一下就买了一公斤黄金。那天晚上，伊万从家里拿来各种各样的“小黄鱼”和纯金工艺品，让我开开眼界。“小黄鱼”沉甸甸的，金灿灿的，也是我第一次和金条零距离接触。伊万新买的宝马轿车，在马路上被一辆摩托车剐蹭了。伊万的司机下车要打那个骑摩托车的，伊万制止了。在处理事故的过程中，那小子驾起摩托车就跑，司机要开车去追，也被伊万制止了。伊万说，抓住他有什么用，反正都是保险公司赔。那时候，中国还没有私家车，我们也不懂什么是保险赔付。自从那辆车出了事故以后，伊万就说要把那辆车卖了，换辆新的。伊万迷信，他说，出过事故的车，以后总要在那里出事。在我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伊万说话的声音总是浮现在眼前……伊万说话的声音，大家应该能想象得到，就是那种海外的华侨腔。伊万的中国话说得不够好，有些中文意思掌握也不准确。比如他一直说他们家的男狗女狗如何如何，我们有点纳闷儿，后来在我们的纠正下，才改为了公狗母狗。伊万说吴老板的太太特能花钱，说她：“花钱的时候不看号码。”我们也不太明白，谁花钱还注意号码？后来搞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老板太太花钱的时候从来不看价签…… 我们和伊万成为了好朋友，伊万请我们到他家看电视，他家有接收卫星电视信号的“大锅”，亚运会（那年在北京召开了亚运会）开幕式就是在他们家里收看了中央台的直播。伊万请我们到他家看录像带。他家有很好的音响设备和高清的录像设备，几部007电影，就是在他家宽大的屏幕前看的。伊万还悄悄地跟我们几个男士说：那个录像带，黄色的，我家有，我怕你们受不了，你们不能去夜总会……伊万还经常拿出瓶“马蒂尼”，和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尽管是中国人，可伊万生活习惯早已经西方化了，聊到了喝酒，伊万说：“一边吃饭一边喝那个白色的酒，不好喝。”伊万摇晃着杯子里的酒说：就是要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要享受。要享受三个字，伊万说得很重。伊万还拉上我们几个到他家打麻将。伊万叫来佣人，一人一杯茶，旁边一盘炸虾片。印尼人挺有意思，客厅桌子上的小零食就是炸虾片，印尼的虾片也很奇怪，什么时候吃都是脆脆的。伊万拿出四沓崭新的小面额纸币，分给我们一人一沓。我平生，唯一一次玩带钱的麻将，就是在印尼。我唯一的一次“赌博”手气还不错，起码那叠钞票的厚度没有减少。第二天我们都把借给我们的钱都还给伊万，伊万不要。我们说，赌资是一定要还的。其实，我们在和伊万的交往过程中是非常注意、非常收敛的，毕竟在出国前，学习了那么多的外事纪律。伊万经常给我们讲笑话——讲我们吴老板的笑话。他跟吴老板一起到北京出差，在进海关之前，几个“倒爷”盯住了他们，让他们每人带一张提货单过海关，事成之后可以得到报酬。伊万认真地对我们说：“我是可以赚这个小钱的，吴老板，他那么有钱了，他也要赚？”结果他们两个人，都挣了那个“小钱”……他和吴老板同住在香港中介的招待所里，不巧那天全楼停水，停水就不能洗澡。伊万说，不洗澡我就不能够睡觉，半夜坐起来，用湿纸巾一遍遍地擦拭身体。他嘲笑吴老板说：他在一旁边呼呼地打呼噜…… 伊万的太太，和他是高中的同学，两个人恩恩爱爱，相好如初。太太也是华人，但不能讲中国话，有一次吃饭，她听出我们是在开伊万的玩笑，她突然用蹩脚的中国话说：（伊万）夜总会可以，小老婆不可以。我们听了大笑不止。伊万的太太很出色。一般的女人结了婚都不再工作了，可是伊万太太开了自己的服装车间。家里的一间大屋子，里放上几台缝纫机，雇几个工人做服装。她有自己的服装牌子，自己做广告，她自己跑订单，她把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一天，她带着她的裁缝来到我们这边，裁缝给我们每个人量了尺寸，给每个人做了条裤子。裤子做得好极了。伊万说，他和他的太太各干各的，彼此不过问相互的事。伊万夫妇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丽亚13岁，小女儿莫妮卡10岁。她们也都愿意过来和我们玩。每次出门买东西，两个女儿总要带回点儿糖果等食品，跑到我们屋子里，一人嘴里塞上一颗。那时候，国内实行计划生育，伊万又是两个女儿，我们开玩笑说：伊万，你是老板，你一定要再生一个男孩。谁料，伊万听了认真了起来，他支支吾吾说了一通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话，总而言之，他遗憾地说他太太：也是不能够（生孩子）了吗……伊万的父亲，年龄七十多岁了，17岁漂洋过海，在印尼开创了一片天地。老人极其和善，说话慢慢地，非常热爱我们祖国。年岁大了以后，他推掉所有工作，安度晚年。每周老两口都开车到山上的俱乐部，和当年同船来印尼的老乡见个面，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顿饭。那年印尼国庆节的早上，老人拿着一面印尼国旗到了我们院子，他说：今天要挂上这个，不然他们会来找麻烦……伊万一家应该算做当地的乡绅，每逢国庆，伊万家都要出钱，在村子（？）里举办娱乐活动。我们在的那年，他们在水塘里举行了拔河比赛。另外一项活动是在摸了黄油的竹杠顶上绑上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谁能爬上去摘下来，钱就是谁的。伊万的“鬼主意”很多，在前一年的国庆节，伊万买了几口袋活鱼，放进水塘，让大家下水塘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