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梅豆

从前，喜欢去火车站，去那里不为坐火车，只为去逛一逛车站旁边的站前商业街，彼时的商业街，因物美价廉，样式新潮引得全国各地的批发商纷纷前来。我因地利之便，闲暇即前往，有时为淘一件新衣，有时只为感受一下熙熙攘攘的市井繁华。

那是个周末的午后，一个人又到火车站闲逛，步行穿过火车站旁边的老天桥，那时的天桥真叫一个热闹，短短数十米，简直就是一幅浓缩版的清明上河图，有乞讨的，有卖艺的，有算命的，也有卖各色各样小商品的。正漫无目的走着，被一身穿民族服饰的女子吸引住，见她面前，一张小小的折叠圆桌铺着红色的丝绒，上面摆满了不同款式的手镯，项链，发簪，梳子之类的银饰品，女子见我近前，急忙笑着对我打招呼，我向来喜欢这些小东西，随即蹲下身子，把一支亮闪闪的，带着长长流苏的发簪拿在手上，想象着它插在我的发间，与我耳鬓厮磨，一晃三摇，那是何等的曼妙，想到此，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连价格都顾不得询问，惹得卖簪子的女子一边收我钱一边夸我好眼光。

一直对簪情有独钟，有时看电影里的古装剧，见人家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小姐，穿红着翠，簪花戴朵的，自是眼馋的想要去穿越。白居易先生在他的《霓裳羽衣舞歌》里写道“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女儿家的俊俏和可爱尽在那罗衣翩翩，佩环叮当的万种风情里。偶尔穿了相称的衣裙，把它簪在发间，一转身，一扭头，那流苏从鬓间滑过，宛如轻轻一吻，使人心生温柔。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银饰，在当时，可是既奢侈又不可多得的稀罕物，整条街上，大多数的妇女都和我母亲一样，留着齐耳的短发，倒是对门的三奶奶，家有藏宝，听闻传言，她不但有银簪，还有银手镯，银梳子。那时，常见她坐在门外，编着细长的麻花辫子，编好后的三股辫一圈圈绕在脑后，然后，拿出几只U型的银白叉子把发髻交叉固定。我母亲说她绾的头发真好看，那个U型的东西是钗，是三奶奶娘家给她的陪嫁，银钗，对懵懂无知的孩子，把它看作是稀世珍宝一般，那戴银钗的人儿自是非同寻常的，心里就揣摩她年轻时的样貌，大户人家的千金，穿绫罗绸衣，玉婉芊芊，头上插着银簪子，手上戴着银镯子，后来，也不记得三奶奶哪一年就老去了，她的银钗也随她消失不见。

读书时喜欢古文，读到孟光的故事，始终对一句成语印象极佳，“布裙荆钗”，可见，无论何时何地，富家有富家的奢华，农家有农家的清雅，想那乡间女子，穿粗布衣裙，戴朴素的木钗，虽相貌平平，却品行不俗，在田间在农舍，或采桑或浣衣，纵是荆钗布裙，有钗有裙，就不失她美丽动人的一面，就有了女人的温婉和雅致。

喜欢长发，喜欢发簪，尤其钟爱这枚亮晶晶的银簪，只可惜，它在某天的一次朋友聚会时，我为了和别人抢着买单与她推推让让，由于太过热情，银簪从发间滑落又惨遭踩踏，当我从地上把它捡起的时候，薄如纸片的镂空吊坠已被毁坏的不成样子，没了吊坠的簪子，光秃秃的，暗哑无光，失去了它原有的神韵，为此，在心里面懊恼许久。

后来，也曾多次去天桥辗转寻觅，每每都失望而归，不是那枚簪子有多么特别，多么贵重，只是，入了眼的东西，就如同入了心的人，就觉得它哪里都好，好的无可替代。只是，时过境迁，卖簪子的人不知何处，也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轻易碰到让人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东西了。

几年后，我回故里探望母亲，闲来无事，娘两个一起去商场消磨时光，蓦然，在一家小饰品店里见到一对耳饰，乍一见，似曾相识，再细看，却与我先前被损坏的银簪吊坠极为相似，店员把它从首饰盒里取出来，拿在手上，柔和的光亮在眼前闪呀闪，像是在对我眨眼睛，像是在告诉我，它已在此等我多时，是缘分吧，冥冥之中，众里寻它，竟在千里之外遇见，那一刻真的让人有说不出的欣喜。拿回家，迫不及待取出被束之高阁的旧簪，把它扣在银簪的另一端，竟和刚入手时并无二致。

那一年，母亲身体尚好，她的阿尔茨海默症也才刚刚有点轻微的症状，见我在那里买东西，急忙掏出口袋里的钞票，非要和我争着把钱付给人家，说是这么多年都是我给她买衣服买鞋子，她都没有为我花过一分钱，说的我又感伤又温暖，索性顺了她的意，又赶紧挑了一把檀木梳子，把梳子和银坠子一并纳入囊中，那天的母亲真开心啊！一个劲儿的问我：“还想要啥？还想要啥？”

早上穿了真丝长裙，又插上那把旧簪，站在镜子前看了又看，簪随人动，荡起许多涟漪，又让我想起母亲和卖簪子的人，还有每天上下班路过天桥的那段光景。

尽管，此去经年，老簪子有了岁月的风尘，不似先前那般光彩照人，但却因为母爱的渗入，每次触及，都会觉得无比珍贵，让我对它有了一种特别的偏爱和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