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说信

汉子

“四角轻轻，说话无音，人不对面，句句真心。”这是一个关于信的谜语，现在的小朋友大概完全没有概念了。

书信交流这样一种普遍的方式越来越式微的趋势已经是不可逆转了。年深月久历经沧桑的毛笔，早已让贤于原子笔钢笔签字笔，然后再让贤于电脑键盘手机。电视里看国家领导人用毛笔签约，觉得生硬滑稽而不自然；记得上海一家公益助学网站的管理员，曾要我把写给被资助小朋友的信贴到网站上去，因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怎样写信了”。

是啊，我们已经有了即传即到的传真，随拨随通的电话，以及咫尺天涯无所不能的微信，谁还有写信的闲情逸致？越来越忙碌以及并不忙碌也一样越来越疏远的人际关系，已经挤干风干榨干了那挥毫落纸如云烟的才情。

忽然想起来，十多年前，汶川地震后，做公益的朋友小草连着几次msn询问，我是否收到了所资助的北川一名小学生的回信。按照要求，一对一助学的对象必须保持书信联系，不赞成只是电话短信联络。我对此大为赞同，为此还专门寄了10枚贴好邮票的信封给小朋友。

不久就收到了小朋友的第一封回信。薄薄一张纸，稚嫩而艰涩的陈述。末了告诉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写信。

开学已逾一周，秋也立了，露也白了，持续高温仍然兴致勃勃地锲而不舍。把小外孙送到学校，心血来潮就想起整理那些助学来信。不成想也已积累了三四十封。这些信，时间跨度近二十年，对象从小学生到中学生到大学生。看着这些来信，我能体会出她们（他们）言谈笔触从青涩到成熟的轨迹；看着这些来信，我能回忆起当时给他们写信都写了些什么，甚至想象出她们的音容笑貌。

书信往来是可以大大书上一笔的。不知道我国最早的书信源于哪个朝代，但至少是还没有发明纸的年代。那时把字刻在长约一尺的竹片木片上，竹片谓之“简”，木片谓之“牍”，所以古代的书信就被称之为“尺简”、“尺牍”；后来把书信装入封套，名之曰“函”。因为把竹简的形状做成鱼形，因为书信的往来如同大雁的秋去春还，因此又把书信新称之为“鱼雁”。

我们最能记住的自然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其实还有许多是我们真应该记住的书信——

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广陵散》从兹绝矣”；

钱镠：《致庄穆夫人吴氏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李香君，《在南都后宫私寄侯公子书》：“未裁素纸，若有千言；及拂红笺，竟无一字”。

除了这些或悲愤或慷慨或隽咏或清丽的书信，自然还有“故乡千里书难得，不敢灯前草草看”的家书，和“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的情书。

还是有那么几位热衷的朋友。旅行到了某个地方，习惯了寄张明信片问个好。不管是登顶哈巴雪山平安返回，还是坐在拉萨的玛吉阿米阳台发呆；不管是在夏河贡嘎，还是在希腊吴哥，朋友们都愿意分享快乐。 所以说，书信虽然式微却会延续。

信笔说信，信不信由你。当然，说“信笔”并不准确，因为这篇文章是电脑里敲打出来的。

忽然手底漏出好多年前写给朋友一封信的底稿，贴在这里就当结尾——

H兄如面：

西塘一别，瞬间经月矣。

汉子自返沪至今，琐事烦事不断，奈何。

日前家母不适，汉子随侍。虽无大碍，却需悉心照料。近年来汉子离家远行，未尽孝道；更有H兄恭敬侍奉两老榜样在先，汉子敢不效仿？终于日前决定婉拒朋友相约之邀，安心扶老携幼，且度平常岁月，不亦悦乎。

昨日午后，家母徐徐谓余：“转眼中秋国庆将临，我知你每年此时都将出行，与你不团聚久矣。”汉子一惊，惶然不知应答。屈指算来，09年内蒙，08年老挝，07年新疆，06年鄂西，05年西藏，04年川南，03年闽东，长假远行，汉子鲜有几次不在期间。

“你今退休，不必拘泥长假国庆。团圆之日，一年一度，庶几与家人共享可也。”其时妻一旁盈盈目视，汉子默然。

“我已年迈，来日无多。传统节日，相聚陪伴之日屈指可数。尔欲期间与朋友远行，俟吾远行之后，何如？”汉子大恸，嚅嚅不敢对。

汉子惭愧，家父病故已逾一纪。幸家母身无大恙，聊可安慰，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今年近九旬，忽乃出声要求，诚未所见也，汉子安敢为一己私欲一之谓甚一意孤行一至于此！遂诺诺而退，不复辩言。

由是斗胆敬告H兄，汉子拟取消本次秋季非洲之行，（老母有生之年，汉子中秋不复远行）。

本次出行日程原应吾愿而改，今又鸽子，汉子自知错莫大焉，他日再见，当负荆以谢。

匆匆，

即颂高堂安康，合第吉祥！

汉子再拜顿首

二〇一〇年立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