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印尼》（六）【我们的老板】

孙为健₂₀₂₂

这是我们的老板，老板姓吴，中文名字叫吴顺基，印尼名字叫 Gouw Hong Kie，那年他48岁。（不是我脑子有多好使，是我在留下的一点资料里发现的。）那年，我们的吴老板买了很大很大的一块地。用别人的话说就是：“你们老板疯了，买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我除了记住了这些原话以外，还记住了说话人的口气和神态。我们刚到印尼时，老板在资金上遇到些麻烦，采购中国纺织机械的LC（国际贸易信用证）开不出来。那一阵子，老板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还好，困难总会过去。工程进展顺利，终于到了“上屋顶”的环节。在印尼，盖房子上屋顶，都要做个仪式。老板花重金，请来了风水大师，按照当地的习俗，隆重地做了一场法事。题头照片，是吴老板在工地吃下第一口“通平饭”的情景…… 这是我们吴老板工厂的第一期工程，在当时的万隆，也算得上规模较大的纺织企业了。老板一次购买的土地，大约是一期工程面积的三倍到四倍。 这是“上顶仪式”后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左起第一人是我，第二个人是老板聘用的印度经理（Kaul），中间最矮穿印尼服装的是“风水大师”，右起第六人是吴老板，右起第五人是负责工地施工的建筑商老板伊万…… 1990年9月21日，工地上举行了隆重的“<s>封顶仪式”，仪式庄严、肃穆……（略去风水大师装神弄鬼的一段）我注意到，在仪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工地的建筑老板，我们最好的朋友，建筑商伊万老板，朝着厂房的方向，面色凝重，目光茫然，单腿跪地，一动不动……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平时那么幽默、活泼的伊万，此时表现得如此的沉重？是什么力量让他持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仪式接下来是：祭羊头。按当地习俗，新房子上梁的时候，要在最高的屋脊下面，埋下一颗羊头。这两只羊，头天晚上就被拉到了工地；这两只羊，被工人被牵着走向了祭台…… 割下的羊头要用白布包好……注意照片中戴蓝色安全帽的人，他叫“努力”，印尼棉兰人，工民建专业毕业，毕业三年。努力，是整个工地最高的技术负责人。整个工地上，就他一个人佩戴蓝色的安全帽。他手下的工长，佩戴橘红色安全帽，再往下一级的普通工人戴白色安全帽……如此大规模的工程，交给一个刚毕业三年的大学生，在国内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努力并不是天生的全才，努力也犯错误：钢筋绑错了，赶紧拆掉重来；混凝土浇筑出“蜂窝麻面”，赶紧用水泥糊住。努力虚心好学，经常向我们问问题，我们在工地现场也愿意帮助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努力工作勤奋，吃住都在工地上，老板雇了人，给他洗衣服做饭。怒力喜爱摄影，他送我的摄影作品，我至今保留着。努力给华人老板打工，一心想跟我们学习中文。太难为努力了，我们反倒劝他：努力，你学好英文就可以了…… 宰杀的羊血要洒进地坑里，然后放下羊头，洒下水，洒下花瓣，填埋……除此以外，还要在屋脊的房梁上钉上四根钉子：一根金钉，一根银钉，一根铜钉，一根铁钉……钉子不长，大约在一寸左右，金钉子肯定不是纯金做的，铁钉子就是普通的钉子。 庆典活动的贡品。贡品中除了食物以外，按当地的风俗还要准备稻穗、甘蔗、椰子等。那两大盘是土豆和鸡肉做成的印尼手抓饭，叫做“通平饭”。今天仪式上的“通平饭”，最上头的两个尖尖，一定要单独铲下来送给老板吃……其他的米饭，我们其他的人一块儿在工地那间简单的办公室里吃了。那几天是印度的斋月（？），印度经理白天不能吃饭，他只是在米饭里扒拉出几块土豆。印度经理一直在挑中国人的毛病，挑中国设备的毛病，对我们不友好。与他初次见面，他煞有介事的讲了一番工作的重要意义，然后居高临下地给了我们每人一张纸，让我们填写：就读学校、毕业时间、工作业绩以及兴趣爱好。他说这是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他看到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在爱好中写了桥牌，他又转而夸夸其谈起了“蓝莓花”的叫牌体系，翻译都懒得给他翻译了。我们都很讨厌印度人，其实他真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草包。碍于他是老板雇来的厂长，我们从不在老板面前说他坏话。直到有一天，开会争论到了激烈处，我们的主任对吴老板说：像这样的厂长，我能从国内找来十个、二十个！当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翻译也是没有翻译的。那个风水大师，也在那间屋子里吃完了“通平饭”，吃饱以后，他吹嘘自己会气功，能和中国的关公隔空通话，一通乱吹，翻译也懒得理他……我们那天工地上的人都吃的是“通平饭”，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忘了。那两头割下头的羊，则留给工地工人们打了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