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来西雅图参加卡斯卡特山脊百英里越野赛(Cascade Crest 100 Mile),时间很紧,赛后第二天晚上的返程飞机。一个白天的空闲时间,拖着跑完百英里赛后的半残身体,合理的安排是去市区逛逛。可是,到了西雅图而不去雷尼山雪山(Mt Rainier),就如同回了故乡而不去看父母,感情上过不去!<br><br>于是,网友八月风爽快答应,带我去雷尼尔。我说,七月中旬应该是野花盛开的季节,找一条野花多的平坦步道,慢慢逛。<br><br>八月风是我在华夏文摘认识的网友,二十年了。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每次都是一见如故。同行的还有大卫爷,也是在华夏文摘认识的网友,二十年了。<br><br>我第一次见雷尼尔雪山,正是大卫爷带我来的,十六年前的事。说来话长,那时小女儿还不足一岁,大女儿三岁,带孩子兼全职上班,每个日子都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父母过来帮忙,他们后脚进门,我前脚便出门,迫不及待奔向我的诗和远方。飞到西雅图,在大卫爷和另两位网友的带领下,在雷尼尔走了一天山,从此深深爱上了这座山,发愿要再回来。<br><br>后来如愿来过两次,一次来登顶,一次来走环绕雪山的仙境步道。这是第四次了,尽管只有匆匆小半天,拖着刚跑完百英里赛的半残身体。<br><br>跟十六年前一样,我们来到公园东北部的日出游客中心(Sunrise Visitor Center),这里海拔6400英尺,每年只有七月初到九月初开放,其他时间则是大雪封山。<br><br>停好车后,我们先找院长。院长也是我们在华夏文摘的网友,二十年了,我还没见过他,尽管神交已久。解释一下,“八月风”、“大卫爷”、“院长”,这些都是当年在华夏论坛用的网名,也称马甲。二十年里,大家这样互相称呼惯了,改不了口,如果用真名称呼反而生份。八月风说,当年如果知道这个名字二十年后还会被人喊,一定会慎重其事,岂能草草信手拈来,以为只是随便取个网名临时用用。<br><br>院长退休后,从印第安纳州搬到西雅图。热爱山野的他,如鱼得水。他在雷尼尔国家公园申请到了一个义工位置,每个月进山野营几天,白天巡山,维护步道,帮助游人。<br><br>我们打听到院长今天在通往弗雷蒙特瞭望塔(Fremont Lookout)的步道上巡山,便慢慢往那个方向走,半路去迎他。<br><br>尽管双腿酸胀,沉重得抬不起来,我心里却欢乐无比。雪山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约翰穆尔那句经典名言,“我全身的血液化为美酒”,最能贴切地表达我见到雪山、身处雪山的感受,愉悦、迷醉。<br><br>离游客中心不远的“冻湖”,湖不大,一半是绿水,一半是蓝冰。岸边一只土拔鼠竖起小耳朵,听到动静,肥嘟嘟的身体,极其灵敏,飞快钻进洞里。步道边一只小松鼠,两只前爪捧着一朵小野花,小嘴巴咂巴咂巴吃得起劲。看到一些野花,但没有我期望的那样旺盛,或许因为季节还早,或许因为今年干旱。<br><br>通往弗雷蒙特瞭望塔的步道有些爬升,为了迎院长,我只好拖着两条酸胀的腿,慢慢朝上走。爬到高处,欣喜看到下面草地上两只白山羊,悠哉悠哉低头吃草。<br><br>拐弯处,迎面便看到了院长和夫人,还有一位网友,余香,也是在华夏文摘认识的。院长穿着国家公园发的义工制服,腰间别着对讲机,学者的儒雅配上山野的洒脱,很酷!<br> 我们一起往回走,边走边聊。余香住在新泽西,这次跟几个朋友来走仙境步道,明天启程。我和她多年前在另一位华夏网友岩雨家一起吃过饭。说起岩雨,我的《回归荒野--穆尔山径日记》能够成书并出版,全是她的功劳。那时,我在华夏文摘上连载发表这部二十集的山野日记,我享受的是写字的乐趣,以及跟读者分享互动的乐趣,纯属好玩,毫无大志。但是,几个月后,从无私交的岩雨来私信,告知有出版社愿意成书出版,问我愿不愿意。她跟我说,她太喜欢这些山野日记了,把它们全部打印出来,印了两份,回中国时托朋友联系各出版社,她太希望更多人能读到这些文字。<br><br>如果说我对写字有一份感情,很大部分要归功于当年华夏文摘这个平台。华夏读者的支持和厚爱,是我写下去的动力。这些年,微信冲击各中文社交媒体,老古董的华夏文摘自然日薄西山,衰落得只剩一口气。我也很少写字,但时不时还会收到华夏读者的私信,问我为什么不写了,或者问在哪里能读到我的新作。<br><br>华夏文摘的兴盛虽是昨日之事,但那时候结下的情谊却是永不褪色。当年网上的神秘马甲,如今已成微信圈的亲密朋友。一帮爱好户外的,几乎每年结伴旅行,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一帮爱好读书的,互相激励,互相分享资源,读书会、翻译、撰稿、写书出书,都卓有成就。<br><br>今天,我们几个华夏网友相聚雷尼尔,面对恢弘雪山,畅谈往事。时隔十六年,从孩子刚出生到孩子快上大学,经历了世事无常,添了年轮添了白发,那一颗心却没有变,还是向往诗和远方,还是喜欢指点江山忧国忧民,还是跟当年在网上一样健谈好辩。<br><br>我们坐在日出点有名的五叉路口,不同方向的步道在这里汇集,徒步客来来往往。近在眼前的雪山,气势磅礴,巍峨雄伟。面对雪峰,有着想展开双臂放声高歌的沉醉和不羁,也有着想双手合十顶礼膜拜的敬畏和谦卑。美国大陆,也只有这里有如此弘大震撼的雪山景观。大卫爷说,每次带朋友来雷尼尔,都要来这里,永远看不厌的。我们都羡慕院长找到如此好的义工机会,利人利己,非常有意义。<br><br>今天的天气有意思,一会晴一会雨。一会雾气缭绕,笼罩着雪山;一会云开雾散,阳光在雪峰上反射出钻石的光芒。此刻,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我们慌忙掏出雨衣,起身朝游客中心走去。雨只滴了几滴,逗我们玩似的。<br><br>院长今天还有义工的职责要履行,余香要准备明天启程的仙境步道十天背包行,下午两点,我们和他们道别,离开日出游客中心。<br> 八月风和大卫爷没有忘记我要看野花的愿望,经院长推荐的义工内部消息,半个小时车程外的蒂普苏湖(Tipsoo Lake),野花开得正旺。八月风和大卫爷也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我们欣然前往。<br><br>蒂普苏湖,在通往雷尼尔国家公园的410号公路边。从停车场到湖边步道,轮椅和婴儿车皆可以通行,正合我的半残身体的需要。湖很小,绕湖一圈只有半英里。但是,那是怎样让人留连忘返、挪不开脚步的半英里。<br><br>如果说日出点是一篇恢弘博大、荡气回肠的交响乐,蒂普苏则是一曲浅吟低唱、沁人心脾的室内乐。碧青的湖水泛着微涟,湖光倒映里的雪山时隐时现,墨绿的针叶松林如同画布中粗犷的一笔,上托蓝天白云,下接草甸湖泊。<br><br>湖边水草肥美,五彩缤纷的野花让人目不暇接。鲁冰花、雏菊、紫菀、白头翁、熊草花、印度画笔,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可谓野花盛会,赏心悦目。<br><br>最惊艳的是洋红色印度画笔,一朵朵开得正艳,遍布草丛。这种花学名Castilleja Parviflora,俗称Magenta Paintbrush,揉合着红、粉、紫三色,色彩饱和,明艳富贵。洋红色印度画笔是卡斯卡特山区特有的高山花,不常见,蒂普苏湖如此慷慨,我们如同小孩子进了游乐园,高兴得不知所措,蹲着、跪着、趴着给花们拍照,拍完又发现边上的几朵开得更艳,挪挪身子接着拍。拍了良久,大卫爷叹息道,野花不是用来拍照的,太分散不容易拍出效果,还是用心观赏吧。<br><br>我们全部注意力都在盛开的野花上,许久后才留意到湖里的生命力更加旺盛。岸边水浅清澈,游动着无数小蝌蚪,有的细如发丝,大的也不过小指头般大,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堆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蝌蚪,难以想象它们都长大变成青蛙,这里该多么热闹。此刻,才体会到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太形象贴切了。<br><br>我们绕完湖,正要离开,坡上两株雪崩百合(Avalanche Lily),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沿着一条小径上坡,哇,高处另有风景。不止两株,而是一大片雪崩百合,每一朵都在盛开, 洁白的六瓣花舒展着,中间的黄色花蕊挺立,素雅高洁。雪崩百合是美国西北部和加拿大英伦哥伦比亚地区的本地花,每年春天冰雪消融时它最先开放,是春的信使,开在高山草甸上,开在雪原边。大多数到七月中旬就凋零了,见到这么一大片盛开着,我们喜出望外。<br><br>站在山坡上,放眼湖光山色,开满野花的起伏草甸,跟在湖边近观野花,不同的视野,不同的风景,同样的享受。我们静立着,沉浸在这曼妙的自然诗篇里,全身心聆听这治愈性的明丽轻柔之曲。<br><br>时候不早了,我要去赶飞机。恋恋不舍离开蒂普苏,离开山野。<br><br>心满意足的一天!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无论生活有多忙,责任有多重,都要常进山转转,常跟朋友聚聚。<br><br>再见,雷尼尔!再见,朋友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