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关西访古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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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寺”篇

9月3日清晨，我和艾珍行走在鸭川河畔，四周很宁谥。间或有一两个骑行者从岸畔铺砌的石路上掠过。鸭川水清激，逝者匆匆，而又亮澈见底。对对浮鸭来去，时时戏耍；间有白鹭飘来，落在浅处，抖一抖翅，仿佛背手挺胸而踱，颇觉高雅……这鸭川，是京都人的精神世界中的一条心河，看书，遛狗，跑步，野餐......春天河边的樱花，秋天东山的枫叶……我们来的虽然不是时候，但亦两岸杨柳依依，颇多情调……听说整条鸭川河上有上千座桥，和用古朴的大块岩石铺砌成的河岸，还有岸畔低低日式木楼，天幸我们就住在这里……

女儿安排，今日要去看“清水寺”。

清水寺不光在京都，即是在整个日本都是大名鼎鼎的。清水寺座落在京都东山之麓，因音羽山流泉而名，是日本著名的春季赏樱圣境和秋季观枫之地。更因清水寺为日本佛教法相宗之北庭，始建于公元8世纪，为日本最早的佛教寺庙之一，故名归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清水寺历史悠久，曾数度兴毁，现仍存一座大型临崖木构，称“清水舞台”，建于17世纪，日本崇为“国宝”。我猜测，这大概也是一座类似我的故乡北岳恒山中的“悬空寺”吧？这让我颇被吸引，必去一睹为快。又闻在这座“清水舞台”之上，也供有一尊“千手观音”像，在日本极显“灵验”，常常求者如堵。我忽然甚觉迷惑：既是日本法相宗北庭，为何会有密宗之观音？以中华佛学分宗判教之观念，这便是个有“缘故”的谜。急欲揭开谜底的我，对于“清水之行”又顿然间有些迫不急待了。

京都东山之行，有些熙熙攘攘。颇类似去年我和艾珍在香格里拉拜世界最大转经的西山之行。不同的是那个高原之初冬，身边是灰色的人流，而今是海岛之仲秋，身边滿目的艳丽和服，与充耳的木屐踩着石板路的咯吱声。这联翩之浮想，让我顿觉佛法无边、超渡无边、苦海亦无边……日本的佛门（山门），极其艳丽，夺心的桔红色，加持着炫目金色巧饰，给了我一种压缩性的威胁和思谋夺路而逃的超越欲望。我兴奋地上去了……“舞台”竟然很大很大，台面平展，与玲珑的“悬空寺”大相径庭。扶栏可观对山滴翠的松峦和渐渐步入秋景的枫槭。据说这个平台之下有四百根巨木支持着，而不曾用过一支铁钉，但我目不曾见，只好选择“姑妄信之”。平台临崖的一面是峨冠博敞的殿堂，“毡毯蒙”式的桧皮葺屋顶（这种屋顶在日本属于最高等级），散射着棕色的祥光……我脱鞋赤足……我虔诚跬步……在摩肩接踵的人中，口中念念“40乘25，等于千手千眼大慈大悲圣观音”，寻找那尊心中的“上人像”……然而没有。她不在日本灵山（东山亦称灵山），莫非在祖国南海？我疑惑着、失望着、沮丧着……李兮告我，这大像按日人之规矩每年才面世开示一次……我们可去怪怨，来不逢时！

对山便是音羽泉，泉分三支，一应长寿，二应婚姻，三应智慧，艾珍和李兮各有所“报”，我顿觉疲累，坐在松下想事：这里肯定不是法相祖庭！当然也无人说这里是祖庭！人家只说是“北庭”，我何必自命乖觉，云云。我知，法相宗是典型的中国佛教宗派，创始者是唐三藏法师玄奘，立宗于唐御敕“大慈恩寺”，藏经于“大雁塔”，故亦称慈恩宗。清水寺称法系自于中土慈恩法师所传，我不敢信。因我亦知，“慈恩”为玄奘法师最钟弟子窥基之法号（因其主笔译经常居于此），窥基为宗门首座弟子，传弥勒法统，且一生未有东渡之跡。清水法系必是另有因缘。

我考：法相门中有一位法号智周者，为新罗僧人（今朝鲜），是玄奘大师之三传弟子，得慈恩宗嫡传。智周因曾住濮阳报城寺弘法相教义，并针对法相二祖窥基、三祖慧沼著述中的疑点作进一步阐释，著有唯识三疏之一的《成唯识论演秘》对法相宗的贡献甚为突出，因此亦被称为濮阳智周。智周除著书研学外，还曾到中国各地弘法，名重一时，对东国当时一众留学僧人影响极大，门徒甚众。其中日本遣唐僧人玄昉（？～746）大和(今奈良)人，俗称阿刀氏。唐开元五年(717年)随遣唐使多治比县守使舶入唐至长安。从濮阳智周学法相宗经典，留居中土十九年，遂精法相之学。唐玄宗喜其才，曾赐其三品紫袈裟。735年随遣唐使多治比广成使舶归国，带回佛教典籍五千余卷及各种佛像。乃以兴福寺（在今奈良市）为弘法中心，传授法相宗，遂为日本法相宗第四代宗师……其法系后传于法隆寺。

然而，这段佛缘依然到不了清水寺。我仍在苦苦思索。时，艾珍喊我去给她们照个相。我便去了，其后又去了哪里？我竟多忘却了，好像有一个“明治维新”的博物馆，在灵山……等等。

回归鸭川，我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一宗近现代遗案：“大西良庆（1875—1983），日本法相宗僧人。雅号‘无隐’。奈良县人。十五岁于奈良兴福寺出家，翌年拜法隆寺（时为法相宗）佐伯定胤为师学唯识（法相）宗。十八岁任兴福寺副住持，二十五岁晋升住持和大僧正位。1905年继任法相宗管长。1914年任清水寺住持，兼管兴福寺。1920年的经济恐慌时，组建‘佛教护国团’，亲任团长，发起‘岁末互助’等社会救援活动，创立京都老人院和救护孤儿的‘和敬学园’。一生从事宗教和平事业，曾出访朝鲜、帕劳群岛、印度、夏威夷；支持日本人民反对核武器、反对复活军国主义斗争；呼吁和平解决越南问题。致力于中日两国友好活动，1937年和佐伯定胤、高楠顺次郎、冢本善隆等携手共创以‘联络日华两国佛教徒，共同追求无上正真道’为宗旨的‘日华佛教研究会’，刊行《日华佛教研究会年报》，在极其困难条件下开辟了中日佛教交流的途径。1938年任会长。1953年任京都佛教徒会议第一任理事。1963年访问中国，参加鉴真纪念堂奠基仪式。1965年以清水寺为本山建北法相宗。1974年任日中友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被誉为‘百年一人，学德兼备大和尚’。主要著作有《信仰与人生》、《奉赞圣德太子》、《大西良庆讲话集》、《心经和心》等”。

大西良庆高僧书条



我终于明白了：日本法相宗，由濮阳智周（新罗人）传玄昉（日本人），公元8世纪进入日本奈良市，初传应在奈良兴福寺，后传入药师寺（今法相宗本山在奈良）法隆寺（现为圣德宗之本山1950年从法相宗中独立，亦在奈良）。近现代，由于大西良庆僧人的功德，又进入清水寺，并为与药师寺相对而言的北庭。清水寺还是日本三十三观音列寺中的大寺，原当为日台密大刹。尔山所料当无误。

法相宗不像禅宗以“佛性”为指规，而是以“佛法”为对象，是中国佛教理论色彩更著之大学问。言：唯识之学，微妙玄通，深不可测，非专业人士难以窥其奥妙。唯真正懂佛法、知佛性、明佛理的人可以由此踏上坦途。吾辈毕生难窥其项背也！临水观月也就是了！

2024、9、4（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