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下去的那一天

冷夕

　　今天是周日，按照往常的周程安排，我早上起来是要先写一篇文章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一个字都不想写。这次跟以往稍有不同，以往不想写的时候，多半是不知道写什么，抓耳挠腮很久也想不出来。而今天却是明明有想法，但就是不想写，从心里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没有缘由，没有预兆。

我没有选择对抗心的抗拒，对抗只会让心更躁动，更焦虑，还是顺着心的意愿为好——不想写是吧，那咱就不写。

倏然间，我脑海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会不会是老天在向我传达某种暗示：求求你，别再写了，你压根不是这块料。没有人天天翘首以待，等着拜读你的文章，否则他们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你自己回头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呀？垃圾，知道什么是垃圾吗？不知道的话，去找个垃圾场看看。求求你放过众生吧，他们已经很苦了，别再去折磨他们了好吗？不写才是你对这个世间最大的贡献和善意，也是你最大的福报。看一眼你的功德池吧，都快见底了，再写下去怕是要枯竭了。

　　兴许是老天觉得这些话过于残忍，直说伤人。这才通过心的抗拒向我传达和昭示，又担心我太过悲伤，还特意选在这样一个天清气朗、惠风和畅的早晨。真是难为老天了。

于是，我选择先读会书，正好最近在读史铁生的《我的丁一之旅》，还差最后一点，索性先把它读完。想着先转移一下注意力，心说不定自会慢慢安静下来，又会产生想要写点什么的想法。

读完之后，心倒是平静祥和了，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与茫然。史老对于性、爱情、婚姻、人性、生命、灵魂、肉体等课题的洞察之深之广，让我望尘莫及。思想之广之深也就罢了，还能用充满美感、铿锵有力的语言表达出来。我怕是皓首穷经，也难以企及那样的高度，也永永远远写不出那样的文字来。

合上书，放下手机，仰天长叹，既生夕何生生啊！看着窗外碧空如洗的天空，没有白色的大鸟飞过，没有白云在游走，天空好孤单、好落寞。

　　怎么办，这种时刻怎么办？不只是今天，在生活中无数个白昼或是夜晚，都可能遭遇绝望的时刻。天地辽阔，四下茫茫，咱就说吧，该往哪走？究竟哪儿才是归途？

我就那么一直久久地凝望天空，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岁月可不管你的，它永远自顾自地走，才懒得理你。我多渴望天空飞来一只大鸟，带来某种远古的消息，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而来，或者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叔本华、尼采、托尔斯泰、茨威格而来，或者从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杜牧、李商隐、苏东坡、李清照、辛弃疾、王阳明而来……

我渴望这消息能赐予我某种力量或启示，哪怕是批评或嘲讽也成——这才哪到哪，一个史铁生就把你吓成这样，文学殿堂里还坐着千千万万个史铁生呢，你后面可咋办？怎么就这么怂呢，骨头里能不能有一点男人样？天天把苏格拉底挂嘴边，怎么就忘了认识你自己，你倒是认识一下自己啊！还有苏东坡，人家当真是做到了一蓑烟雨任平生，你呢，除了会用些辞藻装点自己，你还会什么？还有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你倒是知起来行起来啊！

　　坐思良久，兴许是我的诚挚和渴盼感动了老天，真真似有一条消息飘然而来，飘进我心里向我发出灵魂般的拷问：你究竟想成为谁？史铁生，还是你自己？没想清楚的话，先去想清楚。若是想成为史铁生，那就别写了，绝无这种可能；若是想成为你自己，就还值得写。

这一声拷问掷地有声，醍醐灌顶。惭愧惭愧，我为刚才的怯懦和无知感到无地自容。怎么就把最关键的问题忘了——你究竟想成为谁，这才是关键之所在。

这个问题亦可解读为初心。你写作的初心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发现自己，或者为了找寻自己，或者为了成为自己吗？你不可能成为谁，谁也不可能成为你。你最大的可能是成为你自己，甚至为了成为你自己，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代价，还未必能如愿，更何况成为别人乎？既然如此，何必管什么这生那生的，只管写下去就好了，写到哪算哪。写得不好又何妨？众生已经很受生活折磨了，不差你这点折磨。

就是这样，那条消息和那声拷问，令我如梦初醒。好在这一天还未结束，转眼已到下午两点，才开始写下这篇文字。幸而一切都还来得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人啊，总是走着走着，就莫名生出很多妄想和欲念；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