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羊角啦

高国强

（高国强博士原创 2024-9-8首发于美篇）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和好好品味，童年就那样过去了。 浑浑噩噩，毫无记忆的童年，似乎总在某个时刻，忽然有了清晰的记忆。 敲羊角啦！我小跑着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去生面店的过堂，用一根竹杆敲打羊角，成为我最早的记事，至今仍记忆犹新。 推理，我那时候顶多4-5岁。因为我6岁时妹妹出生，而那时离妹妹出生，似乎还很遥远。 什么是敲羊角呢。我4-5岁对应六十年代中后期。那时宜兴丁山镇上应该通电不久，220V电线都是走的明线，从丁山大街上的电线杆上接线下来，拉到各家各户。根据电线走向，从沿途的房屋墙上伸出一个铁架，铁架上固定两只白色绝缘瓷瓶，供经过的电线绕线和接线，再通往下一个点。 那两只绝缘瓷瓶，像两只羊角一样翘着，所以老百姓称之为“羊角”。 那个时期的电缆材料、接线工艺和技术应该都很粗糙。电工把两头电线的金属电缆简单一拧，用电工胶布一缠，就拉到了。所以，用电过程中经常会造成因接触不良而断路。那时的家庭电器其实很简单，只有一种，且是唯一的品种，白织灯，用来照明，功率不大，几十瓦而已。但就这样线路还经常出故障：当线路接触不良时，灯一会暗，一会儿亮，有时则干脆断路，灯完全熄灭了。 因为电灯电路经常发生故障，大人有了经验，知道是电线接触不良造成的。解决方案是，敲羊角！大人拿一根约三米长的竹杆，到家的后院，经过左侧一个小门，进入前面那家沿街而开的生面店作坊间，经过作业区，走出一排6-7扇木制开门，是一个过堂，架线点的羊角就在靠西面的墙上。大人举着竹竿，在靠近羊角附近，拿竹竿对着电线，“啪”，“啪”，一下一下地敲，同时，嘴里喊：“有电了吗？”。 中间隔着生面店的家里人，也在等着，听到这边喊声，如果见灯还没亮，就高声回：”没有亮！”。如果灯亮了，便高兴地回：“亮了，亮了！”。于是，大功告成，皆大欢喜，大人扛着竹竿收兵，凯旋而归，我则跟着大人后面，屁颠屁颠地穿过生面店，从原路回家。一看，果然家里的灯亮了。 当时觉得，敲羊角能把灯敲亮，好神奇！敲羊角的原理，现在想来，无非就是电线接头有了接触电阻，造成接触不良。拿根竹竿敲电线，接头处的电缆在一张一弛间，产生各种摩擦、震动，把表面氧化物去除掉一些，电流可以重新畅通。 儿时有个印象，家庭照明电缆是铝线，不知道是真实的还只是错觉。我记忆中是看过电缆的，不是铜。铝线不如铜线的导电性好，而且表面很容易形成氧化铝，造成接触不良。其原因，应该是那个时代铜比较珍贵，一般的民用电缆就用铝来代替了。 我那时每次走过生面店的作坊间大厅时，都有些胆寒，因为大人经常用“金羊大来了！”，吓小孩。 金羊大（宜兴人发音：金羊度）是生面店的员工，主要工作是挑水。生面店用面粉制作生面条、馄饨皮子，每天需用大量的水来和面。那时镇上还没有通自来水。自来水要等到我上初高中，大约1977年左右才通，那是后话。金羊大负责每天从店对面的画溪河里用一对大水桶挑水，把店里的两只大水缸灌满水。河就在生面店沿街大门对面，穿过大中街就到河埠头，取水倒是不远。 在我家后院的那家生面店是镇上几家里最大的。店里有电动和面机、压面皮机、制面条机。每天机声隆隆，响亮嘈杂的“轰隆隆”机器声每天凌晨5点钟就响起，为的是按时给全镇饮食店供应早点用的生面条和馄饨皮。按理在这样响的机器声中会严重影响我家人清晨的睡眠。但，人是个很容易习惯于坏境的动物，我家已经习惯于这种机器声，噪音并不影响家人睡眠，记得小时候我没有为机器声烦恼过。但有一次我山里的舅妈到镇上来，住我家，隔天早上起床后说，早上声音太响了，睡不着，看你们倒是睡得蛮好。我这才知道有人会因为生面店的机器声睡不着。 有一天，生面店里一台机器坏了，电动马达出了故障，来了电工，把马达等拆了一地，放在地上修，中间还经常要通电，试验马达运转正常否。围了几个人看。 金羊大挑了几趟水，停下歇歇脚，便也走过去看热闹。听说，电工师傅对他说，危险，别靠近。但说时迟那时快，金羊大嘴里“啊呀”一声，便瘫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等救护车过来，送金羊大到镇上工人医院抢救，人没了。电工说，火线碰到了地面，因为金羊大挑水，穿了草鞋，草鞋是湿的，所以触电身亡，而其他人都没事。 从此，“金羊大”成了一个符号。小时候比我大的孩子，有时候大人，常用“金羊大来了”吓唬小孩子。我特别害怕。 跟着大人去生面店的过堂敲羊角，要走过店的作坊间，中间那一圈地面，据说，就是金羊大倒下的地方。我每次经过，觉得那里有个无形的东西，让我心生恐惧，赶紧加快步伐跑过去，生怕被那个东西逮住。 后来的记忆，愈发清晰了。1970年，我7岁。过年的时候，看日历，看得懂今年是70年。70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年份，数字，形成如此清晰和深刻的认知，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的认识到，经过漫长的浑浑噩噩、无忧无虑、没有知觉的童年时光，终于来到一个新的认知点：我到了历史长河中的某个点，这是一个新纪元，1970年！ （END） 　作家简介： 高国强，著有散文、随笔集《両山夜话》和《伏草林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人，1980年毕业于丁蜀中学，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化学系，1987年获上海工业大学应用化学系硕士学位，1987-1993年在南京中国药科大学基础部任教，1993年夏自费赴美国留学，获阿拉巴马大学塔城分校化学系博士学位。1997-2000年在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化学系进行博士后研究。2010年春回中国担任南京工业大学特聘教授，并创立无锡高顿传感技术有限公司。作者业余写作，以散文、随笔、影评、文学理论研究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