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老师】，没有光就没有色彩

梅飛色武

文：戴崇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
美篇号：7487745

那些美好的日子，穿过了我的少年和青年时光。

一九六五年九月，我踏进四川美术学院的大门，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唯美的世界。

校园郁郁葱葱,进门一边是拱顶大礼堂，一边是教学楼。红砖楼前有一座鲁迅石雕像，绵延的草坪上有一排排法国梧桐，桃花山前是苏式庭院的图书馆。

花园里姹紫嫣红，金色桂花飘洒在绿油油的青苔上，像星星一样耀眼夺目。鸟儿飞过蓝天，留下了一串串天籁之声。

在寝室放下行李，我就兴奋的漫步校园。

两层楼高的雕塑工厂，敞开着双扇大门，我看到里面一座座拉奥孔、伏尔泰、大卫、维纳斯和小天使石膏像，白的耀眼，瞬间让我像穿越时空隧道一样。

广场四周有高大的落叶松树、梧桐树、大黄桷树，树冠如云遮住了头顶上成排杂乱的电线杆；一大片一大片亮绿色的芭蕉树，穿插在树林中，宽大的叶片挡住了乱坡杂草。两米高的红砖围墙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一片安静祥和。

韩梅 宣纸水彩《春光无限》70*140cm

四川美术学院，一座占地上百亩的花园式校园，是重庆的名片、四川的骄傲，她的名声享誉世界。

开学不久，四个艺术大师的名字如雷贯耳：他们是东方色彩大师李有行，漫画大师汪自美，工艺大师沈福文，素描王子冯星平。

李有行，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四川梓潼人，早年毕业于国立北平艺专，随即赴法国里昂美专留学，曾获毕业设计奖。两年后回到祖国，在上海美亚绸厂任图案设计室主任。三十年代初，受聘北平艺专教授。抗日战争时随校南迁，在四川创办了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一九五三年后在西南美专（四川美术学院前身）任教授和第一教务主任。

有一天没有专业课，我拿着速写本跑到校园，寻寻觅觅中突然看到李老师，他带着本科学生在校园里画色彩写生。

李有行老师的水彩画

我惊喜不已悄悄站在李老师背后，看他用水粉画法国梧桐树。

老师很敏感，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看到一个精神矍铄、身材瘦高的男人。他穿一身浅蓝色的便装，灰白的短发㧧的整整齐齐，面孔轮廓分明，高挺尖削的鼻梁、细长的凤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李老师轻声细语：“梧桐树的树杆凹凸有致，不像松树一样直立，也不像黄桷树那样盘根错节。梧桐树枝条繁荗，树叶黄中带绿、绿中见黄，就像夏天和秋天的交响乐，那么多温暖的灰色妙不可言，单纯又唯美。你们一定要静心静气的观察。”

李老师满口的梓潼话，有少许的京味和重庆腔，让我感觉很亲切。

“看我画一棵树。”

李老师拿起底纹刷沾满清水：“纸面打湿以后不要马上画颜色，那样颜色会漂在纸面上。”

李有行老师的水彩画

老师用中号水粉笔沾点水，调一笔橄榄绿加点玫瑰红，在笔尖的左侧加些湖蓝，在右侧再添点赭石，在画纸的中上方用饱满的笔肚落笔，稳住笔杆后先中后左再右；指间的力度，忽紧忽松、手腕的方向有高有低。很快，一条宽两公分长十公分左右的树杆就跃然纸上。

哟，一笔就画出梧桐树的树杆！树杆上的颜色，上重、中缓、下轻，当光偏蓝、背光微暖，黄绿带紫，色彩饱满立体感好强大。

学生围住李老师欢呼：“啊呀！好漂亮的树子呵。老师，你啷个能一笔就能画出了立体的树杆哟？”

李老师娓娓道来：“石分三面，树分四枝。大自然的树杆，有很多微弱的转折面。我们只能抓住主要的体面来描绘。一定要记住，明暗交界线是一个面……”

李有行老师的水彩画

“我用含粉质少的颜色画树干，让颜色在纸上自然渗透，让色彩四处洇染，达到厚实和透明的色彩效果。色彩是无界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自然的世界。我要让你们知道没有光，就没有色彩。”

几天以后，我从图书馆借画册出来，看到李老师躬着腰给一个女生讲解。李老师抬头看到我。征得老师点头同意后，我静悄悄站在老师旁边。

李老师在画面上直接修改：“颜色用粉太厚了，画的有点焦就感觉脏了，只能先刷上清水洗掉浮色，待画面半干时，趁湿的时候画玫瑰花的大色块。”

李老师用大号水粉扁笔，调上玫瑰红，从花蕊左侧摆第一片花瓣落笔，含水量饱满的中笔压住花瓣的底端，稍作停顿，提笔往左上方一提，一片椭圆形的玫瑰花辦悄然落定。

戴崇武 宣纸水彩《金秋》70*140cm

老师没有停笔，继续用笔上的余色，上下左右侧锋勾画出一朵花的位置，灵话的笔触，一会儿画线，从线的内侧向中心撗扫竖抹，留下线面之间少许的空白；一会儿又先画一个椭圆，移开些许，笔锋一侧，用笔尖勾出外形，所有的花瓣底端都向着空白的花心放射……

李老师画画，看着很慢似乎又很快，他在每一片花瓣的线和面的衔接处都稍作停留。老师用心很细，他要让学生看清楚他用笔的轻重缓急和力度大小。

老师与学生一对一零距离的手把着手教，那种细雨润无声的温暖，让我如沐春风。

我看到老师在画盘中的主色调中，添加天蓝和柠檬黄色，或复盖或晕染这朵花的当光和背光面。短短几分钟，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活色生香。

戴崇武 丙烯《高原魂》110*150cm

老师留下了花蕊的空白：“要等到画面都八九分干的时候，才画龙点晴般的描画出玫瑰花的灵魂。”

老师说的话，活泼又不失浪漫，让初学色彩的我，醍醐灌顶。

李老师最后作教学总结：“用一般的素描纸画水粉花卉写生，最容易画的太厚，你想用大量的白粉企图盖掉不准的颜色，结果适得其反，脏、乱、干、差于一体，画就报废了。同学们一定要认真辨别，那些颜料是植物性的、那些颜料是属于矿物颗粒提取的粉末。植物液提取的颜色轻，浮在水面上。如柠檬黄，翠绿……矿物颗粒颜料，粉末比重大，沉在水底。赭石，土红和铬黄都是沉底的颜料。还有些颜料附着性强，好表现自己，如玫瑰红、紫罗兰、青莲的颜色，独立性相当强，用的时后一定要慎重。”

戴崇武  水彩《白河的早晨》78*108cm

“你们看这个调色盘，就是画了紫色后没有及时清理干净，才会留下这些花里胡哨的痕迹，刀子都刮不掉。我的学生钟荗兰在附中上高年级的色彩课，擅长花卉。她经常让学生把脏乱的画面用清水洗一遍，除去过多的浮色，保留淡彩的底色又重新画。那样既保留了统一的色调又有淡彩的亮度，画面润泽清新。

“水粉颜料白色不是不用，而是不能乱用。反复用白色，过份的横涂乱抹，只会让画发灰、粉气。你们要控制好手中的画笔，要用心来思考。所谓相从心变，是民谚。”

有男生问：“李老师，画色彩有没有标准的配色方法，就像中药的汤头配方。”

戴崇武 水彩《花湖》39*54cm

李老师可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稍有迟疑：“你是来学画画的，还是印刷厂配色车间的学徒工？画颜色必须眼、脑、心、手四位一体。”

“画色彩，远比素画描难多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是文人墨客笔下的颜色。画家眼里的色彩何止是那七色彩虹。画色彩必须从源头学起，材料制作、分类、属性、水色的分散聚合、晕染渗透、干湿的把控，无不充满了灵活和随意性。”

“画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做什么事，只想一蹴而就，只跟着师傅的屁股转，那是中药店带徒弟。”

“当然，一付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色彩的调配是美感的享受，心灵的慰藉，也是灵魂深处的震撼。色彩的灵感来自于大自然，要想画出一幅精美的色彩画，只有不断地色彩写生，才能厚积薄发。”

戴崇武  宣纸水彩《天马行空》70*140cm

“画家，一辈子都是孤军奋战，一个人天马行空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任何的模仿和剽窃都不是艺术。只有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才能抵达艺术顶峰！”

男学生脸红了，一脸的羞愧。

李老师走到他面前，满脸慈善的微笑：“我不是针对你，我们学院有从普通高中考进来的学生，没有经历过附中四年的美术基础学习，提出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当教师嘛，理当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感，方为师德。”

“没有光，就没有色彩。”“画要比自然更美才是艺术。” 这就是东方色彩大师李有行创造的金科玉律，画论经典。

一生铭记。

1970年附中毕业分到若尔盖大草原，无论是在巴西林区的阿西茸乡，还是在若尔盖大草原，无论是当少数民族小学的教师，还是川美在广汉第一航校办的美训班学习，我都时刻不忘画写生，我经常在速写本上画钢笔速写、画水粉风景写生色彩。一共画了十几大本。

戴崇武  宣纸水彩《大江东去》70*140cm

离开母校十年后，我调到乐山市电影公司，马上开始参加全国首届电影宣传画创作展览。

那是我的第一次美术创作。

在创作过程中，面对大量的、实实在在的电影剧照，怎么立意、怎样表现才是关键。电影演员李秀明的清新不俗的表演，已经将傣族人的童话爱情故事表现的非常唯美。

那时候画电影宣传画都有一定的套路：把电影演员的大头像打格子放大，画准画像，配上镜头中的风土人情的背景，就达到电影海报的宣传目的了。

我不想那样，太千篇一律了，我想创新：我首先选择电影《孔雀公主》，画宣传画时第一时间想到了李有行老师教过的最具东方魅力的装饰画色彩。

我曾经听过李老师讲课，见过李老师色彩示范，同出一个师门，我也是李老师的学生。

戴崇武 宣纸水彩《飞翔》70*140cm

我想用童话世界的色彩和造型来创作电影海报《孔雀公主》。

李有行老师的装饰色彩，将写生色彩，通过提练、夸张、变形，达到似梦非梦，亦真亦幻，山是山，水也是水的主观意像。

我想用用李老师水粉薄画法、淡彩湿画技法，混合，重叠、晕染，勾线，填色，达到真实世界的虚拟空间。

我没有按照全开水彩纸的比例画画，我拉长了画面（108*60公分），把孔雀公主的身材画的非常修长飘曳，感觉公主能从地面飘向空中；我用几片孔雀羽毛的装饰色彩和变形图案做背景，把云南西双版纳的风情：大象、孔雀、傣家姑娘，像走马灯似的穿插在孔雀公主的沙丽之下。

我想起李老师“色彩无界限”的难以言喻的美妙，用黑白极端的两种色定调，加以对比色、互补色和类似色的各种渐变、推移，晕染、罩染和点彩，最后用线描画主人翁的五官和手势，全画一气呵成。

戴崇武 电影宣传画《孔雀公主》（画册封面）

电影《孔雀公主》构图新颖、表现独特，获得好评如潮。1981年入选了全国第一届电影宣传画创作展览，展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隆重开幕，我受邀赴京观摩。

《孔雀公主》宣传画，被北京世界知识画报社的《电影宣传画集》作为封面印刷出版，同年获四川省政府优秀文艺作品奖。

第一次美术创作就第一次入选全国大展、获政府大奖。

在网上搜电影《孔雀公主》，第一个出现的图片，居然是我四十多年前创作的电影宣传画《孔雀公主》。古稀之年的我蓦然回首：岁月如梭、岁月留痕，岁月沉淀一切美好！

感恩！李有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