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谨以此文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六周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68年9月我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三团五营(现大庆银浪牧场)。第二年冬天,我在501连武装排第一炮班担任37高炮六炮手(主要任务是装填炮弹)。有一天,连队领导找我谈话,领导先是说了一大堆表扬和鼓励我的话,我谦虚地回答道:“知青”下乡到兵团,就是为了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来接受再教育的,认真地做好领导交给的每一样工作,是一个下乡知青应该的事情……。领导听了后,话锋一转,正式进入谈话主题 —— 要我到大车班去跟大马车,还说大马车是连队重要的运输工具,并强调了一番“知青”跟大马车的重要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不到动物园去,平时是看不到马的,下乡到草原后,大家见到这么多马匹,“知青”们个个都热血沸腾,有时候逮住一匹马骑上就走。我思量着,自己不是武装排的六炮手了,虽然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但是我到大车班去跟大马车也不错,天天能和马匹打交道,我想骑马了就骑马,我乐意骑哪一匹马就骑那匹马。我二话没说,愉快地服从领导的“安排”,第二天,我就去南马号大车班报到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大车轱辘</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南马号在连队生活区的南面,离连队生活区有二里多地。南马号是个呈四方形的独立园子,四周围围着近一人高的土墙,园子面积很大。园子里有两间土屋,里面的一间屋盘着一排土炕,给马号打更人(饲养员)晚上睡觉,以及大车班人员休憩用。外面一间屋是用来存放工具等杂物的。土屋的旁边有好几排马槽,栓在栓马杆的马匹都悠闲地在马槽里嚼着草料,有的马一边吃草一边还用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园子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的停放着好几辆大马车。园子外还有一口水井,连接着一长溜的水槽,供马匹和羊群饮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南马号,我推开大车班屋子的门,只见土炕上坐满了大车班的人,整个屋子迷漫着卷烟的烟雾,东北特有的蛤蟆头【注1】卷烟的辛辣味,呛得我不断地咳嗽,我等咳嗽停下,缓了一口气,连忙和大家打招呼……。大车班班长赵文财与我寒暄了几句,就明确我是跟他的大马车,并关照我说:我们这辆大马车,有一个轱辘被钉子扎了一下,我刚才已经把轮胎补好,你去把大车轱辘的气打上。他递给我一个乌龟型的气门心钥匙,我到外屋找到打气筒,拿着气门心钥匙和打气筒,就到院子里给大车轱辘打气了。大车轱辘可以说是一个非国标的汽车轮胎,用打气筒把一个轮胎的气打足,是一件非常吃力的活。打了不大一会,打气筒的底部就火烫火烫的了,烫烫的气筒底愣是把冻得邦邦硬的地面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瘪洞。当时,我也没有帮手,就自己一个人忙乎着,不停手地打呀打呀的,汗流浃背了的我,先是脱掉了头上的皮帽子,再是解开了棉袄的扣子。这时,我的手臂发酸,手掌生疼,我忍住酸痛,继续给轮胎打气。一边使劲地一下又一下地摁着打气筒,一边默默地背颂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心里还在琢磨着:我非要把这个大车轱辘的气打足,千万别让大车老板【注2】瞧不起自己,免得让他们说上海“知青”什么也干不了。就这样,我咬着牙,吭哧吭哧地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摆弄了老半天,总算把这个大车轮胎的气打足了,艰难地完成了跟大马车的第一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二、拉石油“大会战”</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接下来的日子,大马车的任务是运输石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石油即是没有冶炼过的原油。那个时候大庆油田在钻好油井后,正式投产前都要试喷,这些试喷出来的原油都流到油井旁边的小水泡子里或低洼地,我们就去把这些石油拉回来作为日常做饭、取暖的主要燃料。含水量少的石油,用一张纸就能点着,含水量高或含有沙土的石油,需要用多一点的干草引燃。石油作为燃料虽然方便且火力足,但是,由于燃烧不净,它冒出的的黑烟是呈块状的物体。每天的中午,尤其是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浓浓的黑烟,空中不断地飘落着大块大块的没有燃烧尽的油烟灰,使整个生活区长年笼罩在一片呛人的烟雾之中。当年,宿舍的火墙、火炕也是烧石油的。开始,大家也不知道怎么摆弄才好,加之人多手杂,整个宿舍的地上踩得到处是石油,有的人图方便,上炕也不脱鞋,弄得炕席上也沾满石油,谁一不小心往炕上一躺,衣服上也是石油,洗都洗不掉,只能用汽油才能擦掉,但是,衣服上沾过石油的斑点仍在,哪个脏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原油在常温下是液体状的,到冬天石油冻成固体状后,才能方便运输。所以,一般情况下老职工的每家每户(包括知青食堂和知青宿舍)都起码要储存够烧一年的石油,到第二年的冬天才能再去拉石油。这样,到了拉石油的季节,连队里所有的运输车辆都要出动去拉石油,轮式拖拉机,大马车、二马车一起上。一辆大马车除了赶车的车老板,还配上二个跟车的,大马车一次大约要装二吨多石油,二马车一次大约要装一吨多石油,。每辆车上下午各跑一趟,先给家属区各家各户的石油送完了,再给“知青”宿舍和“知青”食堂送,一车又一车,一趟接一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在出发时,我们先在马车上铺一层羊草,石油装在垫有羊草的马车上,就不会弄脏马车了。去的时候,大家就坐在铺着羊草的马车上面。回来时,马车上装满了石油,我们在马车底下的两边,抽出事先备好的,两块又长又厚的木板,人就坐在木板上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冬天的石油已经冻成厚薄不一的黑色固体物,薄的一般有十几公分,厚的能有半尺左右。先要用铁锹把石油挖成一块块的,再用羊叉把一块块石油块装上马车,大约要装到一米多高,所以,石油块与石油块之间要错落有致,交叉着摆放,这样,石油块在马车行走时不容易滑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有的“知青”在挖石油时挖破了石油层下面的冰,冰下面是水,一不小心一脚踩进去,棉胶鞋连袜子带半个棉裤腿湿得淌淌滴。这是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东北啊,那个沾心的冷啊,真是惨透了!加上装车也没有什么经验,一个个都弄得像油猴子似的。有时候,马车“打坞”(陷在水坑里)了,赶车的老板一边用鞭子抽打着马屁股,一边还驾驾驾的吆喝着马匹,促使马匹用劲拉车,我们在后面推的推、抗的抗,一起把“打坞”的马车从水坑里弄出来。好在人多力量大,车多人多,大家互相还有个照应,工作场面也似乎很热闹,大有“苦中取乐”的味道。干了一段时间后,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拉石油“大会战”的任务。</b></p><p class="ql-block"><b>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草甸子拉羊草</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拉完石油后,大马车的主要工作是到草甸子运输羊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每年的夏末秋初,连队都要组织人员到草甸子打草。先用割草机把草割倒后,再用搂草机把草搂在一起,并碼成约有一个半人高的大草垛子。这个时候,数百个大草垛子一个接一个地,整整齐齐的排立在草甸子上,远远望去颇为壮观。到了冬天,把这些羊草拉回来,成为羊和马匹冬天和初春的主要饲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冬天的大东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尤其是雪后的大草原,地上一片洁白,与白茫茫的天空连成一片,放眼望去,很难辩清草原天和地的分界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草甸子离连队大约有30-40里地。每天大清早,五辆大马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出发。马车过后,一大溜串杂乱的马蹄印和长长的车辙,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清晰。马车一路奔走,打破了草原的寂静,空中时不时地传出驾驾驾、窝窝窝 —— 赶车老板的指令声,清脆的马鞭声,啪啪地回荡在草原的上空。啪沓啪沓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有节奏,有的马鼻子里不断发出弗哧弗哧的声音,偶尔几声长长的马嘶声传向草原的深处……。马车疾行在空旷寒风凛冽的大草原上,虽然大家都身穿大皮袄,头带大狗皮帽,脚穿大头鞋,但是也难以抵挡雪后草原的奇冷。坐在马车上的我们,个个紧缩着脖子,呼啸的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割般的疼痛,每个人帽子的帽沿下面,以及眉毛上都挂满了雪白的霜,有的人还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鼻子,生怕淌下的鼻涕一下子被冻成冰棍。跟车的人还能换个背风的位置,赶车的老板就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顶着呼啸的寒风驾驭着马匹。到了草甸子,大家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几个人拢上一堆枯羊草,用火柴点着后,大家围着火堆烤烤,等人稍微暖和暖和,缓过劲来后再装车。这时候,奔跑了几十里路的马匹浑身是汗,马的身上不断地冒着热气,不大一会儿功夫,全身的马毛就挂满了雪白的霜。我们分别给每匹马抱上一些草,让马吃上点草,以补充一下体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拉过羊草的人都知道,无论是装车和挑羊草都是一项既要有技巧又要有体力的累活。老板在车上要把羊草码得超出大车自身的长度和寛度,不但要达到一定的高度,而且要把羊草码成倒梯型,这样才能多装羊草。前后重量还要均匀,前面太重了会压着辕马,后面太沉了会把辕马鞠起来。跟车的在下面往车上挑羊草,开始还可以,但是随着羊草往车上越装越高,光靠蛮力就不行了,要有一定的技巧和力量才能把羊草挑上去,并要和装车的老板配合好,挑得太快了上面的人来不及舖,太慢了让老板在上面等着你也不行。最后,我和老板都是一样,头上的皮帽子戴不住了,身上棉袄也脱掉了,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两个人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装完这一车草人要消耗掉多少卡路里的能量啊?装完草后,还要用绳子把车上的草上下、前后、左右的捆起来,使草和车成为一个整体。捆车也很重要,这么大一车羊草如不认真地捆好,在回去的30多里路上,很可能还没有到家就把一车羊草颠散了。有的马车也发生过马毛(马受惊后狂奔)后,羊草颠散了的事情,大家停下自己的马车,七手八脚地帮忙颠散羊草的马车,把散落的羊草装上捆好,再一起上路。在回家的路上,又累又饿的我窝在草车上面,躺着躺着就眯着了,不是被冰冷的脚冻醒,就是被汗水湿透的内衣冷醒,有时候老板要休息就得我赶车。如果遇到下雪天,到家就成了真正的“雪人”了。在正常的情况下,一般下午3点左右才能卸完车。这年冬天,跟大车的就我一个“知青”,这个时间段食堂早已关门,找到食堂做饭的人后,我就拿上几块发糕(面粉和玉米发酵后蒸熟的)回到宿舍狼吞虎咽一番,有时候,我就在食堂的铁炉子上烤上几个窝窝头,就上一碗土豆汤,打发又冷又饿的自己......!如此情况,一直到这个冬天拉完羊草才结束。</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四、我熬过了这个冬天</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年冬天,501连共配备五辆大马车,班长赵文财赶一辆,赵文财的父亲赶一辆,其他三辆老板的名字记不清了,他们的模样乃记忆犹新,一个挺喜欢说俏皮话(东北叫睄)的小矬个子老史;一个是山东籍姓张的中年人;另外一个是年龄轻一点,不太爱言语姓胡的小伙。赵文财的赶车和装羊草的技术比其他三个赶车老板要强得多,但是,调教马匹的技术比他父亲就略显逊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年冬天,赵文财在马群里挑了一匹长脖子的生个子马当辕马,这匹马的确漂亮,高昂的脖子高佻的长腿,劲大且调皮。开始时,我们驾驭不了这匹马,赵文财就交给他父亲调教,老爷子鞭子打得准而且狠。他把马栓在马桩上,能把马的嘴打得鞭痕累累,血迹斑斑,也不会抽到马的眼睛,经过他的调教,马匹就老实多了。老爷子平时言语不多,给我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问他:老爷子调教马匹这么能耐,您老赶了多少年马车了?他说已经赶了大半辈子车了,还告诉我:过去,给东家(地主)扛活就是赶大车,还经常能吃上粘豆包,现在跟大家一样只有粗粮吃……?!我一脸懵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年冬天,我对东北赶马车的老板有了更深的认识,让我体会到了他们在走南闯北中历练出来的,那种见多识广的豪爽和狡黠机灵的两重性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年冬天,我学会了赶四挂马的大车,我知道了大马车只要有一匹忍辱负重的辕马,再有一匹聪明伶俐的里套,然后,配上强壮的中套和外套就能组成一挂很棒的大马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年冬天,我更是尝到了什么是又冷又饿的滋味,对“饥寒交迫”这四个字有了自己的理解,随着时间的激流与岁月风尘的无情流去,唯有“饥寒交迫”让我难以忘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到508连担任了指导员,我给炊事班定了个规矩,食堂一定要保证做到,因工作而晚回来的同志能吃上热菜热饭......。当然,这是后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跟着大马车往地里送完肥料(发酵好的牛羊粪),就调离了大车班,结束了一生中难忘的“跟大马车”的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要说的一句话:“我熬过了这个冬天,但不赞美这个冬天!”</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注1】学名关东烟,东北人叫“哈蟆头烟”,是当地产的一种土烟,圆叶产量很低,但是烟味狠辣,很重,烟瘾大的都喜欢用纸卷了抽。</p><p class="ql-block"> 【注2】东北把赶马车的“车把式”俗称车老板。当年,马车是农场重要的运输工具之一,车老板享有一定的地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