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年中秋的月饼味

林森

童年时，我非常盼望中秋节的到来。中秋节来临之前，生产队会早早地收获一块稻谷，把水湿谷子分给大家。母亲把湿稻谷倒进锅里，用小火慢慢将稻谷水分焙干，再用碓𦥑舂，然后用竹筛过筛。最后我们一起围在圆竹簸簸旁，将米中的稻谷选尽。

中秋节那天，母亲会煮上一锅不掺红苕的净白米饭，炒一碗青辣子拌豆鼓做菜。一家人都会放开肚皮大吃一顿，那种辣辣的豆鼓拌在香喷喷的白米饭中，又清香又微辣的米饭，吃到嘴里恨不得吞了舌头。

到了晚上，看着天空圆圆的明月，母亲会给我们讲关于月亮的故事，也讲吃月饼。母亲说，等以后日子过好了，有了烘炉和模具，一定给我做出最好的月饼，管我们吃个饱，那可比尝新白米饭还香呢！

那时候，年年过中秋，年年尝新白米饭，年年母亲说，等以后日子好了，一定让我吃上最好的月饼。不过我倒觉得，中秋节只要能吃上一顿净白米饭，也是很不错了。不奢望能吃月饼，甚至连月饼是什么样子都没去仔细想像过。

在我十一岁那年中秋节的早上，母亲说，姥姥前几天说好了，让我们和大姨二姨今年一起到她家去过中秋节。那天我们一早出发，到达姥姥家时，姥姥高兴地摸着我的头说:“今天你们三姊妹都来了，何早那几个小家伙闹了几年想吃月饼，今天咱们自己动手做。这不，上个月我就把苕糖熬好了，老大(姥姥大女婿，在供销社工作，)给我弄来两斤白沙糖，一些必要的佐料全部备齐。上个月小街打饼子馍的王师傅买了新烤炉，那套旧炉便宜地卖给了我们，包括模具、风箱、烤箱等，难为了老东西(姥姥对姥爷的称呼)在堂屋收拾了好几天，连木炭都已经准备了。等会吃了早饭，大家一齐动手做月饼吧，保管叫你们几个小馋猫今天把月饼吃饱。”

那天早饭吃的是甜酒、汤圆，桌中间摆有米花糖和芝麻糖。刚娃(大姨儿子)和来娃(二姨儿子)小声对我说，留点肚子，等会好吃月饼。

吃罢汤圆洗净锅碗，母亲把提前熬好的苕糖端进灶房，倒进锅里，添进少许猪油，灶膛里燃着小火，不一会儿，苕糖变稀了。母亲将糖盛起来倒进装有面粉的木盆里，姥姥和母亲搓揉着盆里的苕糖和面粉，姥姥对母亲说:“既要把面粉和糖烯搓捏成团，还不能起筋，做出的月饼才能酥香好吃。”

厢房中，大姨剥了花生，又砸黑桃，接着把这些和葵花籽等混和在一起，置于案板上，用菜刀细细地剁着。二姨在用碓臼舂芝麻。我和刚娃、来娃都想去帮忙，姥姥说:“这些手艺活你们都干不了，在外边玩去。”我们又来到堂屋，看姥爷在那里摆弄烤箱。

大家都在忙着做月饼，我们也没心思在外面去玩。不一会儿，母亲将白面和糖烯揉成一褐色面团，大姨二姨摆弄的月饼馅都剁细混匀了，盛在一个大碗里。姥姥拿来一个木制模子，先抓一坨面用两手使劲捏了捏，置于左手掌，右手姆指将面团按出一小窝，再把馅儿放入面窝中，捏严合缝后，放入模子中压实压平，反转模具敲击，生月饼坯子便平摊在案板上。母亲将生月饼均匀放入圆平锅中，刷上鸡蛋清。

姥姥催姥爷快点，不一会儿，姥爷持一圆平铁锅生月饼，放进烘烤炉，下面炉膛燃着小火加着温，上面鏊子中的木炭火也燃着了。我这才知道，月饼还要上下两面加热一齐烘烤，难怪这么多年过中秋节，母亲都让我们尝新白米饭，我们家不仅没有月饼馅，这烘烤炉也制不起啊！

我和刚娃、来娃都没有吃过月饼，我们三个人一起守在姥爷身边。姥爷用蒲扇扇着风，让我们一边玩去，我们更愿意满身大汗地守在炉旁，嗅着经炭火烘烤，飘出来的那种酥香味。

终于等到第一锅出炉，看着那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月饼，馋得我直吞口水。稍微凉冷后，姥姥给我们三个人一人一个。母亲说:“慢慢吃，别噎着了。”

我一口将月饼咬了只角，皮和馅都混在口中，我慢慢地嚼着，细细地品着，舍不得吞下喉，感觉酥酥的、甜甜的、香香的、油润润的。刚娃问我好不好吃时，一说话，一口月饼全部下了喉，那甜香浸透我的五脏六腑，整个人似乎也是香甜的了。

那天晚上，姥姥和母亲他们一起在门口支了个大方桌，桌上供着月饼、糖果、西瓜。姥爷焚香磕头作揖后，我和母亲等人一起围坐大桌旁，一轮圆圆的明月从天边升起来了。

姥姥对母亲和大姨二姨说:“以后过中秋，过节前你们自己回娘屋，自己烘烤月饼，我还能给你们帮些忙。”

第二年，母亲在中秋节前，带了些红苕糖和白面，到姥姥家去做了月饼。那年中秋节正午，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新白米饭。晚上，父亲在院坝支了个方桌，摆了月饼和糖果，祷告月神老爷后，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第一次实现了母亲多年承诺的，在自己家里一家人共吃月饼，共赏明月的夙愿

这以后，年年中秋节前，母亲都要到姥姥家去烤月饼。后来，月饼在市场上渐渐多了起来，母亲就从供销社买月饼来过中秋节。

现在，月饼的品种更繁多。昨天，我买了一盒市场上最好的米旗月饼，回家和父母共同品尝。我拿起一块月饼，细细品，慢慢咀嚼，当年那种甜甜的、香香的、油润润的月饼味却没有了！母亲说:“你是好东西吃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