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田医生

　　三叔走了，时维2024年9月4日（农历八月初二），季节虽是接近白露，虽暑热尚在，但，三叔的离世于我于整个田家仍然是悲凉里带着沉痛。病魔无情，癌症带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三叔也没能敌过癌魔的暴虐，终是在他人生的第63个年头走了，63岁，世卫组织定义上讲都还算不上老年人，按民间的说法，这个年龄段是苦丧，想到这些，我是更加的扼腕叹息又痛心疾首。

2020年2月，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三叔被确诊了肺癌且伴有脑转移、骨转移和肝转移，医生的预判也就三五个月的生命期，忆起初，即便病情如此不堪的严重，但，在亲人们的鼓励下，三叔接受并开始了第一次化疗，化疗后反应是有，可效果也还很不错，再然后，三叔就每隔三个月化疗一次，他每次去医院化疗，有时要人陪伴，有时自己一个人就去了。过去四年多的日子里，每次化疗前后，三叔都会找我说说拉拉，所以，自始至终，三叔的病情、治疗和心态我最了解和清楚。我见过三叔疼痛、昏迷时的面部扭曲；见过三叔喝水吃饭时的吞咽艰难；见过三叔挠头时一抓一大把落发的自嘲；见过三叔绝望眼神里的那种对人世的恋恋不舍；见过三叔攥着亲朋发小嚎啕大哭想要倾诉却又无法言语的那种对生命的心有不甘，当然，我也见过三叔化疗反应过后的欢颜，也见过三叔被夸心态好是癌患榜样的笑脸……我见证了三叔从颓废到坚强再到绝望直至死亡，我最能感受三叔这四年多日子里的不易和煎熬，我知道，三叔能和病魔抗争四年多，已然是个奇迹。三叔走了，我很彷徨、纠结，不知道该感激上苍多给了三叔四年多的时光，还是该憎恨老天早早夺去了三叔的生命，天若有情天亦老，三叔这么好的人，他的人生不该这么早的停摆。

三叔，我爸爸的父兄弟，虽是血缘如此，但，从小到大，他待我一如亲子般。他眼睛很大很亮，总是乐呵呵的，笑起来时手都是舞动着的，他身材粗壮，双手孔武有力，瓦匠、木工，凡和建筑有关的活计三叔都精通且干的漂亮，这在书上叫能工巧匠，按我们当地建筑工人等级上工下工分类的话，三叔是上工中的上工，是老师，所以，现在想起他时，我脑海里浮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他攥着一把钉锤，戴着一顶安全帽，黝黑壮硕的像头牛，从村口健步如飞的下班回家……往事如烟，却并不模糊，在今天，三叔的举手投足依然还是那么清晰明朗，三叔的音容笑貌仍旧还是那么栩栩如生，世事无常，哪曾想到三叔会被可恶的癌魔缠身，及至因病早逝。曾几何时，看着病后的三叔还神采奕奕有说有笑，我们都以为，三叔或许会战胜病魔，但，今天残酷的现实熄灭了我们的祈祷和期望。三叔是走了，但三叔永远是我们田氏家族中的佼佼者，是我们敬老爱幼的学习典范，他用言传身教深深的影响了我这一辈，父姊妹、堂姊妹之间，团结友爱，亲如一母同胞，良好家风的形成，三叔有毋庸置疑的付出和不可磨灭的贡献。三叔，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三叔是个热情善良的人。三叔爱笑，迎面遇到了人，不分贫贱，不论长幼，总会笑声朗朗的主动先给人打招呼，遇到经常玩笑惯了的人，还会不失时机的嬉闹一阵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深浅、交情厚薄，最根本的不过就是互相几句言语的事，话是开心的钥匙，问候也好，关心也罢，打声招呼就是对人的尊敬，所以，三叔在用他的行动教导我们怎样接物待人。

三叔是个勤劳能干的人。三叔给我的概念是永无休止的忙碌，忙碌着家里田里的活计，忙碌着天南地北的打工，忙碌着乡邻乡亲的琐事……所有的记忆里，最多的是，三叔总风风火火到脚不沾地，我始终弄不清三叔那副身板哪来这些使不完的劲，也纳闷他为什么不知道累，时至今日，三叔走了，我的这些疑问也就再得不到答案了。

三叔是个节俭朴素的人。细思量，哽咽中回首，三叔一生布衣素食，一年四季就那么几身衣服倒腾着穿，对饭食更不挑剔，好饭孬饭吃饱就行，他一生不喝酒，非典疫情之前抽烟，非典之后，连烟也戒了，开源节流，能省则省，得着凑合就凑合，一生中，他让自己活的紧吧，把家过得宽裕。此去经年，回首往昔，我能理解三叔那个年代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艰辛和困苦，但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佩服就是这样一个拼命劳力、紧衣缩食的人硬是把一个家过得殷实有余。三叔病了走了，我发现，自己笨拙的文字，浅薄的笔力，真的无法详解和书尽三叔在几十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老黄牛般的劳作中而慢慢形成的积劳成疾和心力憔悴。

外面的世界，依然车水马龙，照旧繁花似锦，只是，我亲爱的好三叔再也看不到了，他撇下我们所有爱他的人自顾自的走了。三叔的离世，在他心里也定是和我们一样万般的不舍、不甘、不愿，因为我们都知道，三叔还想继续疼爱他两个懂事乖巧的外孙女，还想亲眼看到他溺爱的儿子娶妻生子，可生命无常，三叔带着挂念和遗憾走了。音容已杳，德泽犹存，三叔无法决定自己生命的长度，但他却悉心毕力、鞠躬尽瘁的扩展了自己生命的宽度。三叔去世后，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惋惜和同情，还有村里人们互相称道、传颂三叔的话语，共识了三叔的一生是辛苦但又尊贵的一生。

三叔真的是个好人。三叔忠厚处世，尽人悉知；三叔克己待人，有口皆碑；三叔床前至孝，常有不足之担心；三叔疼子爱女，永怀割股之呵护；三叔兄友弟恭，不乏让梨之美德；三叔济困扶贫，无分老幼；三叔怜孤恤寡，不论贤愚；三叔严于律己，言行不染邻里；三叔，宽以待人，左右无生是非；三叔胸怀大度，从不起赚巧之心；三叔平允体贴，干活在前吃饭在后……论三叔功德之高，实无他也，叹命运之舛，其有天焉？善根之善安酬，哪里是真！因果之报应说，原是胡扯！佛祖如有，能不鸣呼，道性若存，须尚叹息。

世人常说，疾病能让人的性情发生变化，一向温和的三叔也无可避免的是这样。三叔在临终前疼痛次数最多的时候，以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拗，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三婶子表达着那些平日里或许未曾言说的不满、也或许是对往昔岁月中某些遗憾的轻声叹息、更或许是对三婶子某些习惯的小小抱怨。但，通情达理的三婶子在那个情境下，依然脸上堆满笑且认同、附和着三叔的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三叔和三婶子一起共同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所以，对于三叔从未有过的小小任性，三婶子都默然的接受。三叔是在傍晚六点半左右没了的呼吸，三叔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三婶子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三婶子爱的和爱她的人走了，三婶子没能和三叔白头偕老、相扶相伴的红尘遗憾每个人都能体会和叹息，也正因我见证了三叔和三婶子夫妻之间虽有摩擦但也深邃、厚重的爱和依恋，所以，自三叔病故以来，三婶子那一次的泣不成声最是让我动容，也因此有了唯一一次让我潸然泪下、肝肠寸断的放纵大哭。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此生再无复见，三叔的离开，三婶子的悲痛无处可放、无边无垠、无与伦比更无人可及。

三叔走了，三婶子的哀痛最是清晰可见，泪眼婆娑下，我的悲伤却没那么强烈。虽然听娘亲说过我小时候三叔最爱抱我逗我玩，虽然三叔经常给我干这活做那事，虽然平日里三叔最爱找我说话拉呱，虽然三叔待我如亲子，虽然……但，三叔自罹患肺癌，他的病情和治疗我全程了解，三叔化疗后的疼痛、恶心、纳差、溃疡、发热等所有不适也最知道，作为医生，我能感同身受三叔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真的不愿、不忍再继续目睹三叔承受那些非人折磨，所以，三叔现在的离开，对他是种解脱，于他是件幸事，所以，我可以欣慰的止住悲声。

止住悲声，在家里老者的安排下，去给三叔准备丧事事宜。

止住悲声，接过一位位前来吊唁的亲朋乡邻手中的冥纸，恭送他们到三叔灵前祭拜。

止住悲声，按村里一直的习俗，傍晚扶着纸马纸轿，送三叔的亡魂西南大路走。

止住悲声，于晚宴上答谢邻里乡亲帮助之情，代穿着重孝的弟弟感谢大家的鼎力相助！

止住悲声，在众人暂时离去后，与几个兄弟一起为三叔守灵，守护三叔在家的最后一晚。

止住悲声……

三叔啊，这个世界我们永别了！

我知道，人，总是要走的；我知道，三叔创造了恶性肿瘤存活远超预期的医疗奇迹；我知道，三叔因痛苦难耐而有的三次自我绝食我可以舌灿莲花的让三叔进食，但，三叔滴水难进后，我只剩束手无策；我知道，自三叔间断性昏迷后，我的每一次探望，可能都是最后的诀别；我知道，每一次走进三叔床前，三叔努力睁眼看我的情景，都将永远刻画在心里，每一回电话响起都是惊悚一刻，每一天都在忐忑等待又害怕着那个时刻；我知道，三叔身体越来越靠近后限，肿瘤让他痛苦万分，可我守着肿瘤专家在我身边却也无助到极点；我知道，天堂里没有痛苦与孤独，但我也清楚那却是阴阳两隔的世界；我知道，三叔走了，虽是心理上自我安慰三叔终得了自在，但万分悲痛与空洞依然铺天盖地。

忠厚一世足堪邻里楷模，勤劳毕生实乃我辈表率。灵堂里摆放的花圈让我无奈的接受着三叔仙逝的事实，三叔，我时刻准备着您的离去，可，您真的走了，禁不住的眼泪还是告诉我，我还没准备好。三叔，零点的钟声已经敲过，到此刻为止，您走了四天了，四天里，我认真的为您守灵，认真的跪拜，认真的上好每一炷香，可却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无助到怅然若失，我无寐到难以成眠，三叔，我会永远记得您最帅气、干练的样子。

愿三叔天堂上再无病痛，愿三叔仙界里永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