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徐兴</p><p class="ql-block">引子:缘起</p><p class="ql-block">从夏至到七夕的这五六十天,是一年里扬州城最难熬的时光,整个城市热得像蒸笼一般,我待在空调房里足不出户。日子的重复让人忘记了今夕何夕,也只有在偶尔看日历时,才想着暑假即将结束,新的一个学期就要来临。这个漫长的假期似乎也就这样过去了,八月十四日晚十一点多,很突然的,我接到远方老朱打来的电话,说东营的老曹要去敦煌渡年休假,邀请我陪着一起去,电话那头的老朱明显喝了不少,说着热情洋溢的话舌头却打着卷,我仿佛可以看到他谈笑风生,一手拿着电话,一手配合着语言表达,挥扬手臂的样子。想着在开学前我应该还有个五六天清闲的日子,自己也好久没有和少年时期的同学朋友聚会,好久没有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故乡,于是我答应了下来。这也就有了2024年的一段大漠之行。</p> <p class="ql-block">一:飞了一天</p><p class="ql-block">从扬州到敦煌是没有直达飞机的,往返的航程都得分作两段。八月十九日早晨,我从扬泰机场出发,飞机在正午时分准点到达了陕西的西安机场,按照行程的计划安排,我将在下午的三点十五分再次搭乘飞机,从西安前往敦煌,飞完剩下的两个来小时的航程,然而到了预定的登机时间,却迟迟没有得到登机的通知,到机场地勤处一打听,说是目的地敦煌刮起了沙尘暴,会影响到飞机的降落,所以航班被延误了。</p><p class="ql-block">沙尘暴,这个阔别了许久的难忘名字。它也打开了我关于冷湖关于四号学校,关于少年时期的自己,关于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青海油田那段艰苦创业历史的尘封记忆。</p><p class="ql-block">是啊,在每一个离开大漠孩子记忆的最深处,都会有那个漫天黄沙扑面而来,人顶着狂风沙尘艰难前进的画面。我的耳边仿佛又出现了呼啸的风声,如狂狮怒吼,如鬼哭狼嚎。我的眼前又出现黄沙尘土伴随着枯枝垃圾飞舞。碗口粗的树木在狂风中猛烈摇摆,街道上行人作鸟兽散,门外的家什物件被风刮着沿街奔跑,商店和住家忙着关门闭户的慌乱场景。</p><p class="ql-block">那是海拔有着三千多米,沸腾的水却只有八十多度的无人区的深处。那是如同火星表面般荒凉的,“天上无飞鸟,风吹石头跑”的戈壁荒原。那是片在漫天沙尘风暴中默默忍受,屹立不动的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那是个物资匮乏,要依靠菜窖来储备蔬菜逾冬,却能省出珍贵的饮用水来呵护一片绿地的创业年代。那是群脸上有着高原红,心里有着翱翔梦的石油子弟。那正是我阔别很久的家园,那正是我遗失很久的时光碎片。</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大概在五六点钟的时候,得到机场的广播通知我搭乘的航班开始登机,我终于可以离开西安,飞向我梦想开始腾飞的地方,甘肃省敦煌市七里镇。</p> <p class="ql-block">二:为季节讴歌</p><p class="ql-block">从宿醉中醒来已经是二十号的凌晨,我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赶紧打电话回复了老曹,并匆匆忙忙地起床洗漱出门。昨天晚上老韩等到九点才从机场接到了我,再一路赶回七里镇,办理好入住,找了个酒馆,我们两个人干完了一瓶的五粮液后,回宾馆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一夜的沉睡,今早差点错过了和老曹约定的去冷湖行程。</p><p class="ql-block">老韩是这次我来敦煌前,唯一一个通告了自己行程的同学,其实我们说是同学但大多时候是只在同一个年级,同班的时间并不长。我们认识,开始是因为我们两家住的不远,一起上学放学,双方都感觉眼熟。后来是我们一起玩过了几次,发现彼此间颇为投缘,就这样我们打小就厮混在了一起。那个时候学习任务不重,也没有电脑手机的束缚,同龄的孩子一说去玩,你叫上几个我带上一个,一拉就是一串。相互之间没有成年人的戒备和提防,也没有什么阶层等级的划分。陌生的孩子凑到了一起,三言两语一搭讪,不一会就能变得熟络,再玩会就会变成难分难舍的朋友。如果是一个假期几十天地玩下来,就铁定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哥们,而少年同学时的哥们。再历经个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陪伴,无不成为比亲兄弟还亲的弟兄,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也许平日里相互之间并不热络,在一起时的场面也没有那么礼数周全显得热情似火。但只要一见面就都能感觉到彼此间的亲切,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的就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小时候,大人和孩子好像是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的。父母对孩子大多是放养,大人们每天忙着自己的工作,有着自己成年人的世界。对孩子除了供应好必须的吃穿,偶尔过问一下学习,平时很少能做到细致地关注。而那个时候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无拘无束,野蛮的生长。特别是在暑假,除了必要的回家睡觉,早饭一吃完就跑没了影。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在冷湖这个广阔天地里瞎皮瞎玩。好在小镇不大,周围又都是戈壁滩,人出不去,也少有人进来,大人之间孩子之间大人和小孩之间都是眼熟,孩子跑去了哪,几个人之间一打听就能够知道。所以大人们尽可以放心自己的孩子去外面可劲地疯。而孩子的世界即使是在荒原里也是五光十色的。几个孩子只要能凑在一块,都可以搞出许多有趣的游戏来玩。孩子们对每一个的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每一个黎明都感到新鲜,有着莫名的期待。现在想想这不正说明矛盾是辩证而统一的:生活的单调却让孩子的童年充满了乐趣,条件的简陋却使孩子的世界更加的丰富多彩。当年常厮混在一起玩的,除了我和韩海军,还有李武龙、赵天祥、张相南、以及毕海宁等好几个。当年厮混在一起的场景现在历历在目,而当年玩的游戏,让现在的我去回味,却再也找不到其中的乐趣。在若干年以后,我观看姜文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看到戴着军帽推着二八大杠的一群半大小伙子,聚集街头路边,谈天说地吹牛起哄。感觉就是在拍的我们少年的那段时光里。蔚蓝天空下有阳光灿烂的世界,广阔的天地里有自由驰骋的生活。等到我人到中年开始动起笔记录生活,也回忆少年时的伙伴,想着少年时我们几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相同之处,能让性格迥异的我们物以类聚?总结出来的结论是,我们都是在学校里,学习上得过且过,生活中没心没肺,性格上胆小懦弱,但却又不甘于循规蹈矩的一群人。是老师眼里不好不坏,班级活动中可有可无的灰色人物。我想,当时聚集在一起玩的小群体,应该就是后来成年人嘴里所谓的圈子吧。</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岁月弹指间,现在小伙伴们一个个数来,赵天祥因工作调到了西宁,李武龙也随孩子退休去了惠州,而张相南,毕海宁都已经做了古,这次来敦煌只能找到韩海军了,于是我早早地就和老韩约好了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相聚的我们举起了杯,一起为岁月干杯,一起为季节讴歌!</p> <p class="ql-block">三:去冷湖</p><p class="ql-block">我们一车五人,开往了从敦煌去往冷湖的公路,逾往西走景色越是荒凉,从沙漠绿洲到高山半荒漠草原,再到高山荒漠。车一过当金山,四周的景色就只剩下是荒漠戈壁和沙丘了。而这北到当金山,南到茶冷口,东至赛什腾山,西抵牛鼻子梁的几千平方公里的无人区,就是我们青年少年时期的家乡,冷湖。</p><p class="ql-block">在我少年时期的记忆里,来往敦煌和冷湖之间的道路,是极为艰辛和不易的,因为按照当时的车况和路况即使在天气晴好的时候都需要跑上整个白天,而如果遇到了降雪或者沙尘暴等极端恶劣的天气,就往往需要跑上一天以上,在青海油田的创业史上,记录了许多遭遇到突如其来的极端天气,司机和乘客不得不滞留在当金山半山腰,当“团长”御寒过夜的故事。冻死冻伤的事情也时有发生。</p><p class="ql-block">而这也是一条从陇海线下火车到达冷湖的必由之路,是冷湖能够沟通外部世界的三条道路之一。可以说它是一条生命之路,仿佛是婴儿和母体之间维系的脐带一般。有了它,才可以让保障油田勘探开发和生产建设的机械设备能够进入盆地,才可以使维持职工家属基本生活保障的粮食、肉禽、蔬菜和瓜果能够到达矿区,才能够让去开会、出差、学习和疗养,来探亲、访友、工作和办事的人员能够自由流动。而正因为有了这条路,我们这些油田的孩子才能和内地的同龄孩子一样,能够感知到外面那个新奇的世界:有录音机,可以听的港台音乐和流行歌曲,也可以学习模仿着跳动迪斯科。有录像机,可以看到武打片和连续剧,从此开始了绿林江湖的英雄武侠梦。能够阅读到言情小说和朦胧诗,从而对于爱情对于美好的青春开始了遐想。有了新闻联播,从而知道在冷湖之外有着一个日新月异,宏大广阔又五彩斑斓的世界。于是我们这些油田的孩子啊,就有了少年壮志,就有了青春梦想,就有了对事业、对爱情、对诗和远方莫名的企盼和冲动。而拥有了这对远方对未来美好梦想的油田少年啊,就已经不甘于冷湖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开始满怀激情地去把握新时代的脉搏,蹒跚学步着去走向那个充满机遇和挑战的陌生远方。而在现在,在过去了若干年以后,我们再一次的聚首时才发现,我们这些油田的孩子彼此间能有不同境遇,能走出了不同人生道路的诱因,就源起于这条打开了我们的世界之门的道路。</p><p class="ql-block">车停在两边都是废墟一片的公路边,老基地到了。自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石油工人历经了艰苦创业的四十多年,在冷湖建立了三个工作生活的基地,现在除了四号还保留一些建筑物和市政设施外,五号和老基地都已经是物资被搬空、屋顶被掀开、门窗被拆除了。只留下一片以前马路的路基,和过去房屋的断垣残壁了。而即使是这样的一些房屋废墟也在逐渐被周围的沙漠所侵蚀。所有的承载了石油人生产生活历史的印记,都逐渐在被戈壁滩上肆冽的风沙所掩埋。这里终将还归于一片的荒漠,终将沉寂于恒古的无人区。</p><p class="ql-block">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对历史的亵渎和背叛啊,我站在这前人建筑物的废墟之上,仿佛看到了年轻的勘探队员牵着骆驼意气风发地向我走来,他们边走边唱道:“一卷行李一口锅,牵着骆驼走沙漠,战天斗地战风沙,戈壁深处把井打。”我仿佛看到诗人手捧着美酒兴高采烈地在遥远的玉门关前吟唱“一听冷湖喷了油,人人争把喜讯传,盆地原是聚宝盆,柴达木是祖国的大油田”。我仿佛看到童年时期的自己,在学校试验田里和小伙伴追逐游戏,去电影院逃票看电影,到学校后山的沙丘上躺着看云起云落。我仿佛再一次体味到贸易公司糖果香气的诱惑,仿佛再一次感受到冬日北风的呼啸、雪花的冰冷刺骨,但也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内心里充满了火热,满怀着对初次恋情的憧憬,对新的一年的企望。</p><p class="ql-block">下车,同学老张他们两口子按照记忆,在一片废墟堆里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园。同学老蒋也对照道路的方位和房屋轮廓,找出了自己生活过的职工宿舍,工作过的办公室。我也在四号幸运地找到了至今还没有被拆除的,曾经自己家居住过的老房子。而无奈的是老曹曾经在冷湖的家园,已经变成了一片戈壁空地,只能找出个大概的方位。</p><p class="ql-block">“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我们带着满满的期待和憧憬而来,又载着久久的不舍和淡淡的惆怅而归,夕阳如火,往事如烟。恍然之间我的耳畔又传来了歌声: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p> <p class="ql-block">四:下瓜洲</p><p class="ql-block">从冷湖回到敦煌,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同学老陆却仍然等待在我们入住的宾馆大厅,四十来年的老同学聚在了一起,难免又组了个饭局,久别重逢时不由还抚今追昔。推杯换盏间终又是酒酣人醉。</p><p class="ql-block">说到饭局,这次我和老曹回敦煌,通知的同学很少,就是怕陷入招待宴请的漩涡里。老同学见面一喝酒是刹不住车的,前些年去山东找老曹玩,就充分体会到了好客山东行酒时的作风硬朗。而今天回敦煌,不得不再一次感受老同学相聚时的热情。同学的宴请是排好班的,迫使我在敦煌的每个晚上都得持续作战,而每一个宴请的同学,不管自身的战斗力如何,都勇于冲锋在前。硬是靠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革命精神,让我和老曹这两个身经百战的外地同学举械投降。</p><p class="ql-block">不谈酒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头晕,还是回到我们大漠行程的正题上来。决定下瓜洲是临时安排的,早晨在敦煌城里吃完了老曹心心念念的合汁之后,我们原打算就近在敦煌市区逛一逛,然后就回七里镇。一起沿街走了一小段路,老韩就停了下来,望着远方,微昂着头,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们去看过瓜洲没有,有那个大地之子,什么汉武帝,再往下走,还有个榆林窟。”我和老曹都摇头,说没有。那么左右大家都是闲着。车辆也是现成的,于是决定了去瓜洲。</p><p class="ql-block">对于瓜洲,我在中学阅读古诗词时就有了初步的印象,“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口,吴山点点愁”。而这几段古诗词里所谓的瓜洲,在我长大后去实地考证,是现在扬州下辖的一个乡。至今为止,扬州的瓜洲渡和镇江的西津渡,还隔着长江在遥遥相望。而现在我们要去的瓜洲是在甘肃省的西部,是东汉“草圣”张芝的故乡,有唐朝的边塞诗人岑参“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洲”,的诗句作为名字的背书。它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因所产的西瓜蜜瓜味美香甜从而得名。</p><p class="ql-block">出了敦煌城一路向东,沿着如同钢勾铁铸般壮阔延绵的三危山脉,经过生长在戈壁滩上,却郁郁葱葱如同到了江南水乡般的防护林。汽车最终还是走进了大漠,而在这一片孤寂和荒凉的戈壁深处,如同奇迹一般,我在公路边的沙丘上见到了静默沉思的汉武帝。我在旷野里捡拾到了一个俯卧酣睡的呆萌婴儿。我还邂逅到了如同海市蜃楼般耸立在荒野的纯白镂空的古代城楼。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梦幻般的穿越体验,它的奇思妙想颠覆了常识,它的匪夷所思跨越了时空。</p><p class="ql-block">榆林窟,虽然同样是建国后的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由于莫高窟的珠玉在前,它就显得默默无闻了。作为一个在敦煌生活过,并长期关注西北新闻信息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并过来游览,榆林窟因一条榆林河从石窟山崖前穿流而过,崖畔又榆树成林而得名,观其石窟建筑和内部绘画的风格是和敦煌莫高窟是一脉相承的,因为自己专业知识的限制。我只是感觉到它的规模要比莫高窟小,内部浮雕绘画也没有莫高窟恢弘华丽,或者,有如此的感受,仅仅是因为我曾经是一名在敦煌就读过的油田孩子吧。</p><p class="ql-block">出了榆林窟回敦煌的归途中,我们途经蘑菇台,参观了西路军蘑菇台会议的旧址,重温了西路军革命历程:红一、四方面军组成的西路军约两万多人,遵照中央和军委命令,西渡黄河作战,欲经过河西走廊,打通连接苏联的交通线。但面对茫茫戈壁穿着单衣草鞋的西路军战士在一无后勤保障、弹药补给。二无根据地和群众基础,三无友军协同和医护救援。在极端艰难条件下,孤军面对有着飞机、重炮、骑兵的二三十万敌人,他们虽视死如归浴血奋战,终由于兵力悬殊弹尽粮绝而伏尸盈雪。经过半年的顽强战斗,只残余四百余人到达了新疆。</p><p class="ql-block">这不能只是文字上的轻描淡写,也不应该只是数字对比上的触目惊心。他们是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他们是一帧帧刻骨铭心的历史。我摘录了一些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的回忆:时任榆林窟住持道士郭元亨描述“那些当兵的有的裹着生羊皮,有的脚上包着破布片,五颜六色的破衣烂衫,还不如叫花子”。老红军马进贤回忆:“几十天的饥饿、寒冷折磨,战士们的身体虚弱疲惫极了,甚至宰杀的羊连剥皮的力气都没有。”“整个西路军集中到了石窝山头,当时的情景真是凄惨极了,山坡上一片片的躺着我们的烈士,山头上伤员在呻吟,经过九死一生而留到现在的1000多名指战员,穿着破破烂烂凝结着血污的衣衫,在呼啸的寒风中,抱着枪,背靠着背,争取几分钟的时间睡上一觉”“天亮敌人骑兵又追来了,大家用大刀和长矛坚持了大半天。30多名负伤的战士被俘,伤势严重走不动的二十多人被枪杀,能走动的绑在马尾巴上拖着走……”</p><p class="ql-block">今天的我们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到这一段过去的历史,无法真切地感觉到他们的疲惫、困乏、麻木、疼痛和饥饿,无法切身体会到他们的茫然、无助、恐惧、思恋和忧伤,是啊,哪有什么英雄,有的都只是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哪有什么伟大的历程,走过的都只是一天天的平凡的日子。汽车返程一路向西,我的思绪也纵横驰骋,一路延伸向着远方……</p> <p class="ql-block">五:到肃北</p><p class="ql-block">去秋游吧,和少年时期的我们一样。去秋游吧,在这个草木入秋,人生也到了秋季的时候。</p><p class="ql-block">肃北的秋天比起江南来,要早上许多。当江南还笼罩在潮湿闷热的蒸笼里,让人白天黑夜都感觉透不过气的时候,肃北早已经是一片天高云淡,风吹草低的秋日景象了。而今天,我们同学一行八人来肃北,就是来欣赏这秋日的远山和草原的。</p><p class="ql-block">肃北在祁连山的南麓,位于河西走廊的最北端。实际上,肃北县城距离敦煌市区不远,同一条去往当金山的路,不进当金山,在山口向东一拐就能到,前后也就只有一个来小时的车程。可是在我少年时的记忆里,却从来没听说过肃北县这个名字。这大概是因为当年的我们一出敦煌,就是只想着要跨越当金山直奔目的地,从来没有想过要静下心,去游览这当金山的附近周边有关吧。如此对肃北的陌生,以至于前几天听老曹说起肃北,我还以为是要去甘南,还寻思着怎么要跑那么远,这几乎是快要穿过整个甘肃了。</p><p class="ql-block">晌午不到。也就十点左右的样子,我们就来到了肃北的草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这里的草原风光不像是在新疆的伊犁或者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它没有芳草漫山遍野,绿色接连天际的景色。这里的土地大部分还是荒野土坡,土坡上的黄土在阳光下坦荡明亮,地面也赤裸裸的没有任何植被。所谓的草原是因为这里的荒野上有着一条不大的小溪,所以在小溪流经的溪流两岸,沿着水流的方向生长出了连片的草甸。</p><p class="ql-block">是啊,在大西北,有了水就有了生命。有了水,就能种活树木长出成片的草地,就能养活牛羊。就会有农夫在田地里耕作,有牧民在草场里牧羊,就可以让人依靠着水源生存繁衍,让族群依靠着水源发展壮大。我如此思考,边想边走进了这草地,脚下的草没有新疆内蒙草原上的草那么柔软,这里的草是硬朗且有着韧劲的。就好似像生活在这大西北的人,沉默寡言且又坚硬顽强。这人和草的品格都应该是西北大漠的风沙造就出的,我这样想着:因为疾风知劲草,岁寒而知后凋。</p><p class="ql-block">既然来到草地,那就尽情地撒个欢吧,在这湛蓝如洗的天空下,走进这绿意盎然的草地,对着这远处的皑皑雪山,去感受这只有风呼啸穿过的旷野。你尽可以舒展你的身子,放开你的歌喉。你尽可以张开双臂,敞开你的心胸。因为这是一个洁净无垢的世界,没有俗世里的蝇营狗苟,尔虞我诈。这是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你尽可以返璞归真,叩问本心。你尽可以寻找自我,治愈伤痛。</p><p class="ql-block">这不,大姑娘们跳起了热情的锅庄,大小伙子们摆出了炫酷的pose,我也舒展着身子做起了几十年没有做过的第六套广播体操。我们一会儿排成一排,高低错落地形成了千手观音的造型,一会儿我们围成了一圈,躺平身体摆做七瓣的花朵。单反相机的快门把一个个美好瞬间定格,无人机也航拍记录做难忘的影片。我们这些离五奔六,在工作生活中不苟言笑的老头老太啊,蹦蹦跳跳地快乐的像个孩子。恍然间,我又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年代,看到了一群衣装朴素,面容朴实。天真烂漫又无忧无虑的油田子弟从远山向着我走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那是当年的你,还是过去的我?</p><p class="ql-block">下午,趁着日头渐西,秋色正好。午后金色的阳光让整的世界都万物生辉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离开肃北草原,蓦然回首处,我们远离了肃北百亩花海的五彩浪漫。蓦然回首处,我们告别了蒙古族聚集地的异域风情。不虚此行啊。在祁连山深处,我们带回了金风玉露凝成的秋意。在肃北草原,我们捡拾到了少年纯粹率真时的欢乐。</p><p class="ql-block">哪么,就这样离开吧,今天晚上一定是一个月色皎洁,星光璀璨的秋夜,譬如在四十年前,那个吟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p> <p class="ql-block">六:回敦煌</p><p class="ql-block">明天就要离开敦煌了,今天我和老曹都没有了出远门的心思,想着就在这七里镇附近走走转转,看看以前的学校,找找过去的熟人。</p><p class="ql-block">敦煌于我们的意义,是和过来游玩的旅客不同的。我们没有对莫高窟里飘逸飞天的畅古幽情,也没有对鸣沙山月牙泉的悠远神思。我们有的是对古阳关下大漠炊烟的朝思暮想,有的是对沙海泛舟驼铃声的魂绕梦牵。我们更思念于自己在敦煌的高中母校,忘不了教室旁映照着晨晖的白杨林,忘不了晚自习后沐浴着璀璨星光的宁静校园。敦煌于我们的意义更多的是岁月和年华的记忆。是青春启航的港湾。</p><p class="ql-block">老张夫妇俩大清早就来到了宾馆,昨天商量好的,今天他们要领着我和老曹去敦煌影视城逛逛,敦煌影视城是我在上高中期间,日本人为了拍摄影片《敦煌》而建造的,至今历时有四十多年了,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有许多剧组进驻来这里拍摄电影,但由于建造时就没有做为永久性建筑的打算,后期也缺少资金做修缮和维护。现在对比于国内的其他影视基地就显得粗制简陋和陈旧破败了。但就是这样个破旧粗陋的伪历史文物的建筑,还一样收取着不菲的门票。尽管这里是游人寥寥无几。</p><p class="ql-block">在影视城里转了一圈,留下了几张照片存念,准备着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离开。突然发现影视城里每一间馆舍店铺门口的对联,很有一些意思颇让人寻味。如杂货店:“货杂心不杂赚点小钱维持生计,人小心不小不宰不骗德被子孙。”米店:“米能活命买米要钱钱也是命理财者细想,事出有因因果相应果也是因管事人慎之。”说书场:“是非窝里只用耳不用口,热闹场中人向前我向后。”还有说为人处世的:“以平常心待不平事就好,遇难了事就不了之如何。”“莫匆匆忙忙只是奔奔波波地跑,且从从容容把这真真假假来看”看我喜欢,老张找到了印有楹联的书册送我,最后我把书也带回了扬州。</p><p class="ql-block">中午回七里镇吃午饭,我终于见到了开启我这次大漠之行的幕后推手老朱,他是刚从东营探亲结束匆匆赶回来的,而我却要明天就飞离敦煌。我们自2019年从东营的一别,又过去了五个年头,这中间有魔幻一般的三年疫情生活,有后疫情时代的国际国内出现的许多大事:贸易战,金融战,房地产暴雷,经济衰退,俄乌冲突,巴以战争。但做为在大时代背景下的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一群小人物,我们个人境遇的变化并不大,除了面容上有了些衰老和沧桑。性情中少了一些当年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成熟的内敛和从容之外,我们都还是过去的模样。用物理学的语言来定义相遇,是两个人的生命里有了时间和空间上的重叠。如此而言,我们的重逢跨越了时空的。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彼此还是感觉熟悉和亲切。</p><p class="ql-block">说实在话,我和老曹的这次到来,给留守敦煌的同学带来了不少麻烦,凭添了许多的负担。老朱联系好了住宿,老张夫妇,老蒋两口子以及老尹老韩两个都放下手头工作和家里面的事情,挤出时间来陪着我们玩。在临行前我和老董夫妇,美女彩兰也见了面,但由于时间颇紧,未得畅谈。可以感受到的是留在敦煌的老同学,对我们这俩外地同学的招待,都细致入微,尽心尽力。</p><p class="ql-block">来敦煌会给敦煌同学们添麻烦,是我启程前就预料到的。由于成年后的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矜持,人也学会了偷懒。计划好的事情往往拖了又拖,最后变为不了了之。久而久之这样你不来他不往的同学朋友间不走动,人与人也就逐渐的疏远,慢慢就失去联系了。所以我这次就主动过来叨扰了。因为只有去了远方,做了远方的客人给主人添了麻烦,将来才会有远方客人的来到,才会建立相互间的交往和彼此间的交流的渠道。现在的我们啊,人过中年如草木入秋,明天和意外也不知那个或先到来。所以我们更要珍惜自己现在所还在拥有的,把握自己现在可以实现的。趁着可以走动赶紧去走动,有了去远方的机会就马上去行动。这才应该是我们这些跨越近半个世纪的老同学、老朋友应该有的正常状态。</p> <p class="ql-block">七:结语:回程</p><p class="ql-block">当我坐上南去的飞机,俯视着身下这巍峨雪山旁被大片的黄沙包围着的一小片绿洲的时候,一串串熟悉的欢声笑语,一个个带着稚气的亲切面庞,一幕幕如同发生在昨天的少年往事,向我扑面而来,如狂风如海啸一般。我久久地凝望着身下的这片土地,如同凝望沧海桑田,如同凝望岁月深渊,这里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啊。</p><p class="ql-block">我抬起头,看到飞机穿透云层,看到在云层的上面有着一个更加辽阔的蔚蓝色的天空,它如同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深邃而又神秘,这如同一个美丽新世界般广阔的天空啊,如此博大和包容,有着充分的自由和无限的可能,充满着幸运机遇又充满了挑战磨难,它的未可知好像是命运,它的有可能宛如是人生,这不就是少年的我在戈壁滩上时梦寐以求的未来吗?</p><p class="ql-block">致敬岁月,致敬我大漠深处的故乡,和在故乡少年时一起陪伴前行的小伙伴。</p><p class="ql-block">致敬明天,致敬像蒲公英一般分散在祖国各地的油田子弟,我亲爱的老同学。</p><p class="ql-block">2024年9月7日于扬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