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钥南滇”昭通城

金 平

　　天色微明，溽暑不减。如同逃离炼丹炉一样，驱车奔出大都市 —— 经叙州、过水富，再出串丝镇、豆沙关。待车轮跃上林口关隘，才敢停车小憩，在弱弱的凉风中回眸一瞥。

　　甲辰龙年的夏秋两季，自然灾害频发。从洞庭湖溃坝，到泸定隧桥坍塌；从潞江坝江水漫灌、姑咱村突发泥石流，到辽宁葫芦岛村毁人亡的夺命水灾；还有正在登陆海南的17级以上超强台风“摩羯”，其破坏力为亚洲之最 ……。长江流域赤地千里，起起伏伏的高温持续长达40多天，最后变成一只火盆扣在川渝天庭，过了中秋节，已进入白露—— 中央气象台还在连发高温红色预警，巴蜀两地“煮成一锅”的漫长暑热实属罕见！

　　在川滇交界的国道上，酷日高悬、暑热蒸腾。险峻的盘山路上，一辆满载的重卡，刹车片发热而引发自燃—— 浓浓的黑烟窜到空中，刺鼻的胶皮味儿弥漫开来。多亏消防队员和公路交警及时赶到～管制交通、迅速灭火，才避免了更大的事故。

　　公路两端被堵塞的车辆陆续放行时，我看到大卡车的几对车轮已经烧毁，光秃秃的轮毂支撑着满载的货厢，泄漏的柴油淌了一地。…… 连绵的乌蒙群山或许没有看到人的过失，依然天青水碧、敞开它苍翠的怀抱。

　　汽车驶进乌蒙山中的五莲峰，一路海拔每升高100米，气温就缓降0.6度；两旁青山列阵，凉风袭人。行车在此真可谓“步步清凉”！

南丝绸路上的脚夫有句老话：“川人出川两头走～北上出昭化，南下走昭通”。今天避暑寻凉进乌蒙，转过道道山梁往前看～“锁钥南滇，咽喉西蜀”。云贵高原的明珠 —— 昭通盆地就在眼前了！

　　昭通地处云、贵、川三省结合部的乌蒙山区腹地，金沙江下游沿岸23021平方公里的宽广区域。是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抬升的过渡地带，是中原文化进黔入滇的重要通道，还是云南文化三大发祥地（大理、昆明和昭通）之一。这里植被茂密、资源丰富、气候宜人谓之“秋城”，与三百里外的春城昆明遥相呼应。

　　由南向北、穿城而过的海楼路宽敞整洁、绿荫夹道，一头连着望海湖、一头通往古城陡街。飒飒的凉风就在这十里长街轻摇慢淌，给盛夏酷暑的人们带来22℃的清爽 ……

　　迎宾大道的环岛中心，有一只红彤彤的“昭通苹果”雕塑，独具巧思地介绍了这个全国知名的地理标志产品，让人感慨昭通人的机敏与才情。

　　而在海楼路金融广场，一尊铸铁大鼎矗立在街心花园。大鼎四面镌刻了从五铢钱、刀币到近现代的云南金融历史。

　　傍晚，在沁人心脾的凉风中寻找昭通美食，真是件美事。按小红书定位的指引，嗅着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再看到大招牌 “央视纪录片《人生一串》拍摄摊档”，顺势一屁股坐下，开始享受在昭通的首餐美食。

　　满天云霞，色彩变幻。抬头仰脸、目不暇接，宛如欣赏“七彩云南”的360度环幕电影。

　　虽说炎炎夏日、酷暑难当，正是避暑消夏的旺季，川渝两地的人流如急水开闸，四处寻凉，他们奔赴曲靖、弥勒、毕节、安顺、六盘水 ……，却恰恰忽略了大隐于世、风凉舒适的昭通城。

　　我们住宿在海楼路边一家设施完备、床品清洁，地库停车、服务热情的优选酒店。清晨，享用二三十个品种的丰盛早餐，直感叹 “不去网红避暑地，享受昭通性价比”！

　　每天都在这样绿树环抱、舒适清爽的林荫道、湿地草海和望海公园里疾走漫步，享受与川渝完全不一样的夏天。

　　望海公园内九孔桥头的恩波楼，位于昭通城南郊凤凰山下。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恩安县知县沈生遴始建，旨在缓解旱情、改善农业灌溉条件。咸丰年间，望海楼毁于战乱。光绪年间，邑绅杨履乾倡议并筹款重建，为楼门题写楹联：“万千气象满垌野，杨柳楼台接凤凰”。2010年再次修缮完工，作为“昭阳八景”的“恩波蜃楼”，成为风光旖旎的市民公园。

　　一条建造于清末民初的古街，粗石铺路、厚砖垒墙，人们在城中30多度的陡坡上，建成了圆拱形门窗的法式建筑商业街区，并因地势而取名“陡街”，成就了古城最早的时尚与繁华。如今100多年的风雨侵袭和车碾脚踏，陡街原貌不减、楼宇风韵犹存。

　　从陡街往四方延伸的街巷，如水之渠、叶之脉、人之经络，把“熙来攘往如登春台”的繁华与时尚带到了云贵高原。

　　占地2.3平方公里的古城，正进行拆违破路的施工改造，到处是围栏挡板。只有老墙上这幅手绘地图，让你去想象这座龟形城池的昔日繁华。

　　而在古城中心的这座“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群雕”，英姿飒爽岿然屹立。雕塑前方是出征战士的英姿，雕塑两侧是“母亲送儿上战场”的悲壮。枣红色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着3000多位昭通藉阵亡将士的英名，令人肃然起敬。

　　翌日清晨，我们驱车出城，没想到古朴又时尚的昭通城外，竟然是一片片青绿欲滴、稻穗沉甸的美丽田园，这在高楼林立、密不透风的大中城市绝难看到。田野间还有碧莲摇曳的荷塘、躬身耕耘的农夫 —— 清风徐来稻香醉人，古往今来的昭通人用“耕读传家”的不朽造化，昭示了 “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才是一方富庶生生不息的秘诀。

　　龙氏家祠位于昭通城南十余公里的簸箕湾村，始建于1930年，系民国时期云南省主席龙云祭祖而修建的祠堂，由其胞妹亲自监理，历经12年建设完工。

　　龙氏家祠占地26亩，围墙、壕堑周长550米，内有祠堂、宅院、月牙池、花园、碉楼、网球场。2006～2008年11月动工修缮按时竣工，2013年3月国务院公布为国家级文保单位。

　　祠堂照壁镶嵌着三块天然大理石，石面上自然花纹构成的奇峰峻岭、蜿蜒江河、奇松寿石形态生动，赛过名家丹青，颇为珍贵。

　　祠堂内有照壁、券门、过厅、东西两厢和正殿，由三进院落构成四合九天井。

　　整个建筑群气势恢宏、工艺精巧。构件中柱、石础、福扇、雀替、挂落等镂雕人物故事，瑞兽芝草，博古图案皆栩栩如生，反映了当时云南民间匠人在木作、石雕、绘画等方面的水平。

　　龙云（1884.11～1962.6）彝族，昭通人。1914年毕业于云南陆军讲武堂，任云南都督唐继尧侍从副官，1922年被唐委任为第五军军长。1927年发动政变逼唐下台，独掌云南军政大权至1945长达18年之久。之后被蒋介石软禁，1949年在香港发表声明拥护共产党，宣布起义。龙云主政云南期间，在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实行开放政策，使云南实力增强，人称“云南王”。

　　二进院东西厢房现在开辟为龙氏家族历史展览。大量历史照片展示了龙云生平，先后四任妻子、七位子女和若干孙辈的人生简历。

　　祠堂文化的特点，一是四合院式的建筑形制，把“四水归堂”建筑规制与族人的文化理念相结合。二是以家族谱为载体，标本族姓的世系源流，以伦理之道，立族规家训。

　　位于三进院的家祠正殿庞然屹立，为单檐歇山式建筑。屋顶全覆浅棕色琉璃瓦，屋脊饰二龙戏宝砖雕。殿前石砌月台，饰栏板望柱。殿内高台供奉有龙云祖先牌位，门上悬挂蒋中正题 “封鲊丸熊” 和胡汉民题 “遗德孔长” 匾额等。

　　宅院由正房、倒座、厢房组成合院。整个建筑中尖顶的券门、舍间的壁炉、壁柜，体现了民国时期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祠堂围墙两角建有碉堡，宅院两角对设碉楼，这在1940年代的昭通乃至云南都独树一帜。

　　2011年建成并对外开放的昭通博物馆，位于昭阳新区。外观由一艘气势恢宏的大船和一方古朴的汉印组合而成，寓意“承载历史、开拓进取”。馆藏16000余件各类文物，展现了从远古到如今的漫长历史及璀璨文化。

　　走进展厅，顶天立地的“朱提历史巡游环幕壁画”，呈现了昭通自远古以来漫长历史的发展脉络。

　　几百万年前的古昭通，是一个大湖盆。凤凰山、象鼻岭等周边山林生活着大量的热带、亚热带动植物。现代考古对昭通古象、古猿化石的发现，足以证明昭通历史源远流长。

　　公元前七世纪，朱提部落首领杜宇从昭通北上进入四川，教民务农，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至今成都西郊还有“望丛祠”以纪念望、丛二帝。由此可见，两千多年来“天府之国”的发达农耕，最初的起点竟然源于偏远昭通的朱提时代。

　　公元前三世纪中叶，以开凿都江堰而名扬天下的秦蜀郡太守李冰，又率众开凿了由僰道（今宜宾）通往滇东北的道路。秦始皇时又派常䢿续修山路直抵云南曲靖，史称“秦开五尺道”“汉筑南夷道”（堪比我国西南最早的“国道”），从而将西蜀与南滇紧密相连。今天你若途经川滇交界的险峻关隘 ——豆沙关，登上城楼还能清楚地看到从蜿蜒古道到盘山公路、川滇铁路、高速公路和新建高铁“五路并行”的壮阔景象，如同一座跨越千年的“交通博物馆”。

　　汉晋时期朱提经济崛起，著名的朱提堂狼铜洗走俏中原，给汉民族文化注入新鲜感，展示了高超的铸铁技艺，成为朝廷达官贵人的珍贵用品。

　　公元前135年（汉武帝建元六年）设犍为郡，其中朱提、南广、堂狼三部落均在昭通域内。

　　宋代乌蒙部落崛起，成为当时诸部落中颇具实力的大部落。《蜀中广记》载：“乌蒙部，宋时封乌蒙部首领阿杓为乌蒙王”。

　　民国时期，以龙云、卢汉为代表的一大批杰出人物，他们对云南的近代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937年“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由四万多云南子弟组成的60军（也称滇军）奔赴山东台儿庄参加抗日战争并获大捷而名震天下。之后，又在武汉保卫战、滇西抗战、滇南防御战中重创侵华日军，立下了赫赫战功。

　　昭通博物馆设有专馆介绍60军建制、主官和军史。特别是那首《六十军军歌》激情澎湃，把人们带回到战火纷飞的战场 ——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伟大的地方，

走过了崇山峻岭，开赴抗日战场。

弟兄们 ——

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展览大厅里一幅硝烟弥漫、弹雨横飞的巨幅油画，还有密密麻麻刻满几面墙壁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的英名，令人心潮激荡，肃然起敬。

　　而率领60军英勇抗战的军长、昭通人卢汉（1895～1974）也是彝族，与龙云、龙泽汇既是表兄弟又有姻亲关系。1912年入云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入滇军任职，抗战后率部累立功勋，升任第一集团军和第一方面军总司令，授陆军上将衔。1945年10月，蒋介石武力逼龙云交权，以卢汉继任云南省主席。任职期间，受蒋之命将滇军主力调往东北参加内战，在昆明制造了“南屏街血案”。

　　1949年12月，响应中共“和平解放云南，建立新中国”的号召，率领所部宣布起义。云南解放后历任云南省军政委员会主席、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委员、国家体委副主任等职。

　　…… 虽说依依不舍，还是到了与昭通告别的时候。驾车驶出昭通城，想到这片乌蒙磅礴、地域广阔的滇东北宝地，尚有著名的昭通龙洞、凉风台、大山包黑颈鹤越冬地、威宁草海没去；还有改建修缮的古城辕门、会馆和大宅院或许明年就能竣工。

俗话说“一见如故”不只是对人，还包括一城一地一山一水，昭通与我恰有这样的缘分。暂别昭通时我对自己说：四季轮回总有夏，来年盛暑吾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