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生活

苏皖

2018年5月，已55周岁的老苏，根据集团公司和本单位文件精神，即将退出行政领导岗位。受当时中国首富王健林的启发，老苏很认真地制订了自己的小目标，大体内容是：每天争取睡眠五个小时，步行一万步，书写五百个毛笔字。

王首富的建议只讲了赚一个亿的小目标，老苏自不量力，一下子弄了仨；王首富并没讲完成的时间和节点，老苏具体到每一天。最要命的是，在由他和太太刘掌柜、女儿三人的微信群中，老苏很慎重、很坚定的讲了这个小目标，并且还一本正经地在微信朋友圈发布，引来点赞无数。为此，女儿给予他高度赞扬，特意花费好几千元，送他一个智能手表，可以计步，能测血氧，监测睡眠更不在话下，深度、浅度的，夜间醒了几次，均一目了然。

从发布小目标当天起，老苏启用了手机闹钟功能。早晨六点开始，去小区外的南艳湖兜上一圈，边走边跑，一转眼还真坚持了两个多月。每天晚上看微信步数排名和点赞人数，瞬间又来了干劲，在家里的客厅和餐厅里再转悠上两千步，但有得有失，睡眠小目标始终不理想。

老苏不爱看电视，年轻时就这样，连春节晚会都不感兴趣，偶尔看看体育比赛转播，而且只看三大球，后来，篮球、足球也不看了，只剩下女排。恰好刘掌柜也喜欢看女排比赛，这点爱好是他俩为数不多的共同语言之一，几十年没曾改变，到老苏制订小目标时亦然如此。当然也有些变化，电视看着看着，刘掌柜突然会冒出一句，“唉，醒醒，打呼噜了。” “烦人不！我正在听着呢，闭下眼而已，刚才不是朱婷后排扣球得分嘛。”

与众多同龄人类似，老苏闲下来喜欢翻手机新闻，基本做到了国内外大小事无所不知，但刘掌柜捣鼓的什么事，说过的什么话，他隔天就忘，甚至转身只能说个大概。奇怪的是，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他却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家里房子大，为不影响各自休息，老苏住楼上，刘掌柜住楼下。睡不着时，老苏跑对面的书房看看书，写写毛笔字。半夜感觉到饥饿，蹑手蹑脚到楼下厨房，找些干粮垫一垫。对面楼栋的邻居说，老苏家的夜灯时明时暗，甚至常明，是否在加班用功，可要注意身体。老苏听后笑道：你们那楼夜里黑呼呼、静悄悄，盗贼爬进室内，竟全身而退，最终换了物业，我这可是在给小区的保安顶岗。

话说回来，睡眠是件大事。女儿给老苏的智能手表，睡眠时间几乎没有超过五个小时的，偶尔表现稍好些，那肯定是前一天晚上喝了一场酒。再说，几十年的生活习惯，打中学开始，小苏、小小苏时就是夜猫子，白天该玩的玩，回家挑灯夜战，夜里十二点正在状态。工作后加班到深夜也是常事，在办公室工作到凌晨也时常有之，现在要改变生活习惯恐怕难度不小。两个月下来，步数、字数节节攀升，睡眠质量却停滞不前，且大有下降趋势，一生气，手表不戴了，小目标也就此打住。

退下来了，本来一个人的办公室需要安排两个人坐。分管领导找到了老苏，客气地说道：“公司办公室太紧张，您当然有资格而且应该拥有独立的办公室。要么这样好不好，给您调换下楼层，您还是一个人一个办公室。”“领导不用客气，我很快退休了，懒得搬来搬去。再说，两人一个办公室好，不寂寞。” 谈话间，老苏还是有想法的，新来的伙计家住隔壁小区，中午回家吃饭，大约有一个小时，老苏可以闭目养神，高效地补上不足的睡眠。

转眼，真的退休了，掐指一算，竟有四十年的工龄。退休前半年，准备接替老苏工作的同事即将到岗，并前来串门。让老苏十分惊呀，他首先问了老苏什么级别，目前享受什么待遇，怎么两人一个办公室。老苏实在，均以“呵呵”应付。时间不久，他又来找老苏，笑眯眯地说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帮你争取到一些福利。”“其他福利可以，换办公室的事免了。”

离开的那天下午，办公室的私人物品早已清空，同事催促了好几次，“ 您早点回吧。” 但老苏愣是坐到近五点，才端着小纸箱，悻悻而去。次日周六，接近中午时，坐立不安且仍有不舍的老苏又独自去了一趟办公室，环顾四周，久久伫立。又一个工作日开始的时候，老苏携刘掌柜和外孙女安安，乘飞机去了广州，接着去了惠州和海南。后又去了几次苏北老家，与九十高龄的姑妈最后一别。接着跟一帮朋友去了一次大洋洲，但袋鼠真没看着。好几十年了，难得有自由支配的时间，不用请假消假，不担心要汇报工作或有什么突发的工作事件。

退休了，该制定些退休后的小目标时，老苏却啥想法没有。打了二十多年的羽毛球还坚持在打，但组织关系转到了社区，不是单位人了，不好意思再去，况且也没人邀请；不用上班了，业余时间多，偶尔被省市相关部门或单位，聘请去当半天或一天的专家；感觉到实在无聊，组织退休的几位老同事成立一个掼蛋群，时不时掼上两把，来点小刺激；隔段时间喝点小酒，但酒量大不如从前，见酒三分晕，但老朋友盛情，多少都得喝一点，回家好睡觉。

这么多年，忙于工作，欠家庭和长辈的太多。常研究研究菜谱，在家多做做饭；家里阳台护栏锈蚀了，有安全隐患赶紧换了；老家房子该装修了，得排上日程，好回去住上一段时间；女儿要出差了，得去接送外孙女上幼儿园……想一想，事情还真不少。

身体情况大不如从前。以前能连续打上三四天的羽毛球，现在只能三四天打一次。几个月前，老苏突感左胳膊麻木，左肩疼痛难忍，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医生瞄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没错，是颈椎问题，到年纪了，这就好比是齿轮，磨损多了会蹦出些小碎片，压迫到神经了。”“没什么好办法，主要是忍，习惯了就好，实在忍不了就去手术。”“没药可治，需要的话，给你开些止痛片。”

忍，止痛药都没吃，回家几天后莫名其妙好了。那知，仅过去了几个月，老毛病重犯，且越发严重。朋友介绍针灸、推拿、拔罐齐上，半个月竟又好了。思前顾后，老苏心想：疼痛不可怕，影响睡眠又奈何，反正自己也不缺觉，但打不了球太窝心。

球还得打下去，尽管满头白发，但不至于老态龙钟，打不过四十岁，不一定打不过三十岁的。有人建议老苏去游泳，游了两次，他再也提不起精神，此后四处推销自己的游泳卡。现在老苏备了若干把球拍，一有时间，就去羽毛球场，先坐场边琢磨一会儿，再找水平差不多的交流几局。

打球不是长久之计，喝酒也肯定有尽头。但这辈子老苏觉得心安，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好人，退休了照样活得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