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莫言大师的散文虚构论(贺西泉)

秦人

<p class="ql-block">  莫言大师和文学评论家王尧有一次正经八百对话,对话内容出了一本《莫言王尧对话录》。莫言将对话录收入自己文集时,因为“对话”大都是自己在说,于是改书名为《与王尧长谈》。王尧也觉得书名贴切。如果《与王尧长谈》未做删改,那么和《莫言王尧对话录》里一样,有一段关于散文可以虚构的九鼎宏论。莫言大师说:“我认为,散文可以大胆地虚构,而且我相信90%的作家已经在这样做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大师似乎顿悟,说:“关于散文的真实与虚假的问题,我开始也认为散文必须写作家的亲身经历,写确实在生活中让他感悟很深的一件事。后来我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包括很多大家的著名散文。我成为作家以后,发现许多貌似真实的散文虚构的成分太多了。”大师进一步揭露说:“我读《读者文摘》,发现了一些名家散文‘原版’,从《读者文摘》上抄了,改头换面后变成自己的经历,一看特别感人,其实都是一种阅读得来的东西。”遍地开花的散文虚构现实,最终导致了这位中国小说大师对散文真实性信仰的崩坍和背叛。他大约也体验到了虚构散文的无羁无绊天马行空式地痛快,对王尧说:“所以我就说索性把散文的真实性的定义彻底否定掉。散文无非是一种文体,并不一定是亲身经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越是没影的事,越容易写得绘声绘色。”</p><p class="ql-block"> 莫、王对话在2003年,对话录年底出版发行。散文的虚构从散文家们羞答答的“不愿意承认”,到被莫言大师捅破窗户纸以致振臂提倡,堪称中国散文质变的标志性事件。中国的小说大师也终于成为了中国虚构散文的旗手。</p><p class="ql-block"> 促成莫言大师从信仰散文写实向散文虚构低头的,显然是“90%”这个庞大数字背后的庞大虚构群。这个庞大数字来自于投票机的统计吗?我们宁肯原谅大师的一时嘴快,也不会去计较这个数字是否精确。我们惊讶的是大师向世人揭示的这个秘密——散文圈子里的虚构风。以大师的文坛地位和交往之广,我们相信大师所揭示的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包括很多大家的著名散文”,都是虚构的,或者“虚构的成分太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很需要探讨一下,散文圈子以致散文家们,包括散文大家们、名家们,为什么虚构散文却“不愿意承认”?莫言大师二十年前已在高呼散文可以虚构,大、小散文家们却至今讳莫如深,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公开说自己的大作是虚构的,连部分虚构都不愿意示人。当然,包括莫言大师自己,也没有一次坦承过这些年笔下虚构了多少散文。</p><p class="ql-block"> 散文家们大约还有一点像莫言大师当年的初心,内心里承认散文应该写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以致由此生发出来的真知灼见的。大家胸腔里还保留着一点儿羞耻之心,所以说不出口,也丢不起人。或者还有一种情况,在散文中虚构人物,虚构故事,虚构情节、细节、情景、会话,篇篇佳作已经赢得万众喝彩,人设和稿酬都已水涨船高,谁傻了会拆自己的台呢?我想另一种情况也有可能,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瞎编撒谎,欺世盗名,写得十分顺手,也已经心安理得,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了。正像阴暗里造假药的,可以做,但不可以说。</p><p class="ql-block"> 有无可能并不存在散文界虚构的熊熊大势,只是莫言大师希望散文虚构,又羞于单打独斗,故意释放烟幕,拉“90%”的虚拟人群和无从知道的名家名作来垫背呢?恐怕只有莫言大师的点名举报,才能让我们厘清虚实。但我们还是倾向于相信莫言大师的人格。</p><p class="ql-block"> 莫言大师自己广受虚构质疑的散文《吃相凶恶》,写于1992年,比他和王尧对话揭穿散文界虚构之风时早了十一年。这让我们有点儿懵,这该怎么说呢!莫言大师到底是散文虚构的急先锋呢,还是被裹挟着卷入虚构的洪流中呢?</p><p class="ql-block"> 还是看一看这篇《吃相凶恶》的散文吧。大师在文中写到:“一九六O年春天,在人类历史上恐怕也是一个黑暗的春天。”“在人类历史上”都能挂上号,可想而知这个春天多么黑暗。黑暗到什么程度呢?莫言大师当然会以其擅长的形象思维方法展示给读者。他举例说草根、树皮、房檐上的草都吃光了。村子里几乎天天饿死人,埋都埋不过来,“很多红眼睛的狗在旁边等待着,人一走,就扒开坑吃尸。据说马四从他死去的老婆腿上割肉烧着吃,没有确证。因为很快马四也死了。”那一年莫言大师家所在的村子,是不是草根、树皮都吃光了,是不是几乎天天都死人,其实可考,那时候过来的人不至于都不在了,走访就是,只是没人劳这个神。至于抢吃死人肉的狗都急成了红眼睛,这个不好考证,谁死了让狗去吃都不可行。马四割了死去老婆腿上的肉烧着吃,莫言大师都说“没有确证”,我们也没必要去考证了。</p><p class="ql-block"> 莫言大师接着写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例子:“冬天,学校里拉来一车煤块,亮晶晶的,是好煤。有一个生痨病的杜姓同学对我们说那煤很香,越嚼越香。于是我们都去拿着吃。果然这批煤好吃,果然越嚼越香。一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我们在下边嚼煤,咯咯崩崩一片响。老师说你们吃什么,我们一张嘴都乌黑。老师批评我们:煤怎么能吃呢?我们说:香极了,老师不信吃块试试。老师是个女的,姓俞,也饿的不轻,脸色蜡黄,似乎连胡子都长出来了,饿成男人了。她狐疑地说,煤怎么能吃呢?有一个女生讨好地把块煤递给俞老师,俞老师先试探着咬了一点,品滋味,然后就咯崩崩地吃起来了。她也说很香。这事儿有点魔幻,我现在也觉着不像真事。但去年我见到王大爷说这事,王大爷说:你们的屎填到炉子里呼呼地着呢。”</p><p class="ql-block"> 大师确实写出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春天。这个故事讲得有头有尾,人物栩栩如生,十分生动。大师为了让读者相信所述为真,写出了以下实证:煤块是香的,而且“越嚼越香”。但确实是煤块,吃进去拉出来填进炉子会燃得很旺;人证有生痨病的同学,他姓杜,有同吃者“我们”,有饿成男人相的俞老师,有讨好俞老师的女同学,还有证明在“炉子里呼呼地着呢”的王大爷。有事实,有人证,你还不相信吗?</p><p class="ql-block"> 可是读者还是不相信,比莫言大师还要觉得“魔幻”。亮晶晶的煤块到处都有,但没人愿意尝一口是不是香的,能不能充饥,只是铺天盖地的责诘和网骂莫言大师在瞎编。我正在写这篇文章,按说我应该尝一尝,但也没有。莫言大师是天生敦厚相,好脾气,从不答疑,也不回怼。其实他是可以自证的。比如,录一段短视频,咯咯崩崩嚼几口煤块。请第三机构化验,说不定煤块除了燃烧、发电,真有人畜都需要的能量和蛋白质。还有,请村子里的人证。王大爷也许前几年走了,俞老师也许当年饿毙了,痨病的杜姓同学不消说早亡了,但讨好余老师的女同学也不在了吗,一同嚼煤块的同学们都不在了吗?又香又顶饿的煤块,难道校长没吃,其他班的同学没哄抢?一个人都不愿意出来替大师作证吗?遗憾!最后出来为莫言大师收场的是其兄管谟贤。但他不是证明煤块能吃,而是证明其弟的散文是虚构的。管谟贤在《大哥说莫言》一书中说:“莫言的散文也是小说,不能当真”。原来莫言大师的创作早就进入魔幻状态,散文也当着小说写了。以大师诺贝尔文学奖的虚构功力,写出颠倒黑白的散文,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果然“越是没影的事,越容易写得绘声绘色”。</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才明白,早在和评论家王尧对话之前,莫言已经是散文虚构的老手了。莫言在对话中说的虚构散文的大家、名家,其中就有自己。他就站在那个“90%”里的最前列。莫言大师借机发表虚构散文的宏论,其实是自敲自吼,在为自己的虚构散文创作鸣锣开道。</p><p class="ql-block"> 莫言在1986年7月19日的文艺报发表的《惟有真情才动人》一文里写过一句话:撒过一次谎的人很难再真诚起来。不知道写顺手了虚构散文,莫言大师还能不能写出真实的散文。</p><p class="ql-block"> 2024年9月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