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山恋

江渚渔樵

游山恋

（一）

登临送得出去目的若非高高城楼，一定是荒山秃岭。站在夏秋之间的南照山高处，无论如何也是送不出去目光的。在关东大地，有林海的不一定是山，可有山的地方一定是树木参天。高大茂盛笔直的松林插向云天，同样高大苍翠的柞树叶片嫩绿，华盖蔽日。连天密匝匝的云团在经过南山时都被它们梳理成了风动之游丝，何况在它们脚根欲想送出去的目光。长白山余脉吉林哈达岭之阴有座县城，名唤东丰，县域曾是满清的皇家围场。对于后来人，这只是遥想的尊贵，之于我，其感倒是带有蛮荒味道的林海雪原和真真切切的野生梅花鹿之乡。

南照山北麓有条向东南流去的河流，就发源于东丰境内的老爷岭东麓，当地人就叫它南大河。其实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莲河，和同样发源于县域的另一条好听的河——梅河东汇于梅河口，莲梅相携，簪稻香、汲松气、被雪襟霜，流过春夏秋冬，经任寒暑冷暖。

　　“我醉提酒游寒山，霜华满天”。随步道而漫设的、如青石卧丛的小音箱不断播放着看似精心选取的歌声，不知道歌名，但是挺适合独自游山的心境。龙年夏秋之交，老家东丰雨多得竟月不开，登南山的企望被迫着插雨的空隙而行。山中的空气清香而带饱和的湿气，说爽是因为空山独我的气质和那一鼻子一鼻子的纯氧，让人体感就知道养身怡神。

一日迤行南山深处，忽闻林梢哗啦哗啦作响，由疏而密，知雨来而退晚矣，幸200米左右处路边有一带简易篷子的钢质暂休凳，急趁避已是不及，凳子被扫风雨泼湿，索性站那上面等雨过。说是等雨过，其实是好享受山雨中的气派景象。秋日的山林中本来气温较城中尤低，大雨中但见水随林坡漫，雾从脚下生。风过处，老林像云中排阵，飒飒有声；整个人也如同飞在云中，早已脱尘入仙。长啸一声，山林闷响，风流激荡，惊出松鼠叽叽歪歪窜枝枒，惊得柞树噼噼啪啪直落橡。笑哂自顾太疯狂，怎把疾风骤雨还萦心上。

游山有瘾。全民健身，全民行走，微信好友们还点赞互励。我倒不是每天必须疾行多少步，更习惯于缓行长走，在山上抚松质、观蛇行、逗松鼠、撩小虫、寻珍菇、食野果，既有深深的回忆，又有鲜鲜的即情，再加上一个“独”字，一切感受可抒放可埋藏，快哉风、惬意雨……

（二）

爬山对于东丰的“土著”，大多数不似我一样酸不溜啾地遇石而思、遇树而怜，还常常不由自主地生出些酸诗来——因为生长生活于此的人们，太平常这里的生态了，可以说，他们就是这生态中的重要分子。看山中蓄满水的缸、看林中布撒的米，就知道他们不是万物惧怕的“两脚兽”，而是这片土地上精灵们的守护神，是精灵们朋友圈中的一员。正因如此，他们爬山的步履比我快得多，也不像我专走曲里拐弯的小路野径，而是直上山脊并沿着山顶步道翻山越岭。运动健身成为爬山人的主要目的。

运动健身，就得说说“广场舞”。以前看惯的“广场舞”其实给我的印象并不好，一群老太太加上一个播放器，老大声而重复单调的音乐震在城市夜空，眼前晃悠的是七长八短、随意伸胳膊蹽腿的老年妇女。如实说，堵得慌。

　　风气的文明进步有时是潜移默化地在不知不觉中实现的。我看来，现在的“广场舞”已经脱离了单纯的老头老太们的丢胳膊扔腿，更趁丰富化。“广场舞”已经外延到许多锻炼式样。南照山步道上的健步和南河广场中的婀娜构成一幅和谐多姿的画图，翩跹在丰城的朝旭晚霞里。秧歌舞出农民画乡的美丽生动，二人转唱出关东人的爽朗豪迈；唢呐高亢入霄，太极沉缓出神。青山脉动，白练龙流。坐而欣之，乐享融融，夜凉灯久，懒起忘归。

（三）

东丰，中国野生梅花鹿之乡，中国三大农民画乡之一，也是公认的诗词福地。南照山步道高低遍设诗灯诗牌，除原诗外还著有诗人简介和诗词译文，直到百岁岭，人活百岁，诗延千年。南照山下有多条入山木廊，西木廊入口还设有赛诗坛，留住拟古者信步搜句，破题唱和。南山步道阶段筑有亭台，一色的全木质，与周围林木浑然无二，楹联拟得也极有当景特色，十分考究。“牧鹿亭”的“神鹿长鸣声含深山柞叶嫩/牧童短笛律动老岭古亭幽”，“秋狝亭”的“画角连营秋色里/弯弓逐鹿晓风中”，立于亭台之间再读这些联语，会激起全然不同的心潮。登山是累活，但于此中游山，步履不沉。

　　自觉是乡风民俗的营养。向日山中流连，忽见一中年壮汉在木栈道下边沟膛里使斧弄镐，好奇趋问之。原来是一位射箭运动的酷爱者正在选设靶场，为了能让更多射箭爱好者方便下栈道正在袒胸挥汗自搭木梯。翌日下午又至此，竟见一奥运会赛场熟悉的靶子立于陡坡之下。说熟悉是靶子的圈圈和颜色，一看就是自制的草靶。箭道也很讲究，茂密的高大乔木和荆棘遍布之间稍干净的狭窄行间成了箭道，这箭道其实也就能在树梢间看见靶子而已。说讲究，是在规矩中行为，在寒酸中快乐。感其行，遂深聊。壮汉董姓，转业军人，供职于人保。“难找呀！”感叹中没有憾色。“不能破坏植被，只能打打毛草。更不能危及游山的人，所以靶子必须立在陡坡之下……”说着董先生摸摸装备，表情动作爱甚，“只要更多人参加进来就知足了。”

爱山爱水是东丰人的传统了，一点儿都不夸张。他们用一点一滴、各尽所能的具体行动守着家乡的本色，也守着自己的本色。没有豪言壮语，祖祖辈辈了……

“远观天仙舞欢，我今醉酒游哉”，交给“度娘”，终于知道了歌唤《游山恋》。尽管歌词歌意有点囫囵吞枣，但爽快和缠绵的味道挺适合山中的我此刻心境的。

——甲辰秋白露日 于长江草于东丰南照山澂甫廊。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实拍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