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鸟食</p><p class="ql-block"> 女儿死了,感染新冠病毒死的。她把两只鸟放在女儿坟头,鸟飞走了,头也没回,两只从老家带到城里的黄吊儿,女儿视其若命。“儿不认母!”她骂一句,便开始抽泣。该流的泪已经流干,从女儿确诊开始,她就不停地流泪,陪伴病榻的那些天,她指望女儿好起来,结果天还是塌了,她的魂跟着也就丢了,就这个女儿,她视其若命。“儿不认母!”她又骂一句,这回骂的是那抽走她魂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她隔日就去女儿坟头放一撮小米,都在清晨,坐了许久,期待黄吊儿归来的叫声。在家里,女儿也在这个时间喂鸟,鸟在笼中欢快地叫,女儿把笼中小竹筒的水换了,清亮亮的,女儿也跟着汪一眼清亮亮的泪,不知咋的,女儿喂鸟食换鸟水时总汪一眼泪,嘴里还叨咕,也不知道叨咕的啥,她猜她是在说自己也是鸟多好啊,总有一天会到达那些期待的地方,自由快乐地欢叫、不受束缚地飞翔。</p><p class="ql-block"> 黄吊儿终于没来,连续七天,她都去女儿坟头放小米,一次比一次放得多,也不管小米是不是自己的黄吊儿吃的。</p><p class="ql-block"> 黄吊儿不来,她失望地看远方的云。</p><p class="ql-block"> 她叫泥巧。</p><p class="ql-block"> 泥巧嫁人时只有十六岁,男人是本村的木匠。他们在一起没多久,懵懵懂懂就有了女儿,又没多久,男人撇下她娘俩走了,走得很突然,啥病都没来得及知道。男人留给她和女儿的只有笼子里的一对黄吊儿,鸟是男人上山套的,笼子也是他精心编制的,“姑娘有个 耍物。”木匠男人对泥巧自叹无能地说。</p><p class="ql-block"> 村里修路,泥巧的房拆了,她就用拆迁款在城里买了房,女儿今后要在城里读书。</p><p class="ql-block"> 在乡下的日子是平静温和的,男人不太吭声,和他说话叫他办事顶多“嗯”一下,泥巧本来话多,也被男人嗯缄默了,也好,话多不太平,这是她看周围吵闹家庭得出的结论。</p><p class="ql-block"> 女儿打小喜欢小米,一岁多时喂她小米糊糊,小嘴喝得嘻嘻呼呼的,后来连牛奶也不喝了,只喝小米粥,每餐一小碗。三岁以后,泥巧试着在粥里加点肉沫,她闻而不近嘴。一小碗小米粥把女儿喂到五岁,泥巧想方设法弄点可口的菜都被她拒绝,“鸟食!”泥巧无奈地叹气,今后咋撑得起啊!就在这时,男人编好鸟笼又弄来黄吊儿,先是一只,“还有一只就有伴儿了。”女儿喃喃自语,隔两天,只会“嗯”的父亲又给她弄来一只,她高兴极了,自己喝小米粥前必先喂鸟,用竹片送小米到笼中小蝶,两只鸟起初畏惧,她便走开,鸟在无人时很快就把小米啄完了,渐渐地,鸟也不惧人,她喂它们,还和它们叨咕。泥巧走近想听,女儿立马闭嘴,似乎那些叨咕是只许自己和鸟儿共享的秘密。晚上睡觉,泥巧问她和鸟叨咕的啥,她说它们是自己的妹妹。</p><p class="ql-block"> 鸟弄来没多久家中男人就走了,“啥病啊?!”泥巧也掉泪,但只掉不涌。</p><p class="ql-block"> 泥巧总认为是鸟替代了男人的位置:它们比他更受女儿待见。</p><p class="ql-block"> 女儿和鸟越来越亲近,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得想办法把她和它们分开。“送一只给隔壁护士阿姨的姑娘吧?”泥巧试探着问女儿,“小姑娘羡慕死了。”女儿不作声,连粥也不喝了。“不送不送,祖宗。”这咋开焦哦!</p><p class="ql-block"> 泥巧带女儿去城里那天,和女儿去男人坟上告别:“看吧,你女儿今后也会变成黄吊儿。”</p><p class="ql-block"> 女儿七岁了,泥巧在小区小学为她报了名。正值新冠高发期,“等开学通知吧。”老师也不知道啥时开学。</p><p class="ql-block"> 女儿高烧,浑身发抖,泥巧打120急救电话,来了一群捂得严严实实的医生护士把娘俩一起拉去隔离医院,同样被捂得严实的她看着呼吸急促身子发抖的女儿被插上各种管子口戴吸氧罩的样子,心都碎了,把这些折磨给自己吧!她央告医生,医生已然麻木。最后的时光,女儿张大嘴,睁大眼不落气,泥巧跪在女儿床边声声呼喊:回来吧,女儿,回来吧,妈妈的小米!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医生劝泥巧放弃,可女儿还在受折磨啊,嘴张得越来越大,呼吸几乎停止,脸扭曲变形得可怕,“医生,让她走吧,太残忍了,我也跟她一起去。”</p><p class="ql-block"> 直到快断气,女儿始终睁着眼。泥巧突然想起点啥,她求护士去家里拿鸟笼,护士就是她隔壁想要鸟儿的小姑娘家妈妈,答应了。当两只鸟在病床上对着女儿鸣叫,女儿闭上了眼。</p><p class="ql-block"> 泥巧再没啥盼头。</p><p class="ql-block"> 小区通往后山陡坡上修筑的梯坎栏杆水泥桩上,常常搁了小米,啄食的有长尾鸟、麻雀、斑鸠,当然少不了黄吊儿。</p><p class="ql-block"> 清晨,你时时看得见沿栏杆飘忽如魂的泥巧的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