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

黄裳

时常感叹岁月太过匆忙。光阴里，春的靓影一闪而过，才捻得一指夏日繁茂，未及挥洒，几滴星芒细雨，便将秋韵推开一抹爽飒微凉。

时光，呈上秋的味道。蓝天变得高远，河水尤显澄明，柳丝疏了浓郁，大自然经过季节的洗礼，一下通透了许多。这感觉，仿佛一个热爱文学的小会计刚刚读了叔本华的经典散文《人的后半生》，跟着哲学大师盘点完人生的成本与利息，厘清楚了一切，连带的心境也朗阔了。

几天前，许久不见的友电话里说: 近日我的几位老同学要回南方，想聚聚，你若有时间，一道吧。

多年挚友，平日各自繁忙。偶有闲暇，便一起寻趣同乐。都说: 佳友相伴如对月，好书品来若观花。友相邀，于我，既心悦之事。听着她愉快的声调，想着秋高气爽，一众新朋旧友绿野欢歌把酒倾谈的场景，心境立时妙曼起来。

喜欢郊游，那种体验是放空自己社会属性的天然回归，是忘却人生几何的野性超脱。从前喜欢几个人外出游玩，都是一程山水后，席地小憩，然后从背包里随便拿出自带的美食，大家一番热闹，接续尽兴下一程的山水相逢。

这次确大不相同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有着“城市客厅”之称的抚顺生态公园--月牙岛。

这处水滨生态公园呈狭长的月牙型，以“月亮”文化为主题，几大以“月”命名的广场奢华铺开，彩路、栈道、拱桥、花园等举目可见相映成趣，公园高处揽月亭和紫月亭隔湖遥相呼应，成为最佳游赏景点。近可俯瞰内湖——月湖之秀美，外可揽阅浑河之壮阔。在月湖与浑河之间的白鹭堤上，可以领略千亩湿地胜景与白鹭齐飞浑河的壮美景象。

今天选好的“聚客厅”在月湖东畔。按照约定时间，我们的车刚刚停靠月牙岛对面，拉开车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摆放一地的方包长袋。几位先到的男士此时正在不停地来来回回从另外两台车上卸东西，然后再装到两个托运的小车里，两人一组一次次推着拽着往对面丛林里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奢侈的户外活动的。友和我随手拎起两样小物件，沿着草坪中的石径小路往湖边走，穿过松林，眼前的一片开阔绿地上男士们已经开始着手大变魔术了。

闲聊中我才知道，为了筹办这次聚会，几个同学倾情付出，负责户外活动设备的、负责器乐的、负责餐饮美食的、负责出资的，主办、承办、协办等组织架构齐全，责任分工明确。

此刻男士们正娴熟地从一个个硕大的装包里取出各类组装备件，拼积木一般很快弄好桌椅板凳，然后连线音响设备，wifi、蓝牙、麦克风、电子琴、点歌台。

另外几个男士在草坪四周嵌入牢固的地钉，不一会儿，一张偌大的天幕撑开一方私人领地。

将远处刚架好的三台价值不菲的音响箱遥对着幕布旁的电子琴和立式麦克风，一把硕大蓬伞下放好点歌台，折叠帆布凳上无线麦克风依次摆开。大家配合默契，一起动手。

这众多专业设备的主人叫冰河，五年前我曾同友一道参加过他带队的甘青线精品旅游团，那次我们七八个人玩的非常开心，冰河的摄影技术堪称一绝，拍出的效果不亚于影视大片。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又换了种玩法。

这时女生们将桌椅板凳摆放整齐，一次性环保餐具摆好，再把一袋袋美食从兜里拎出来，几个一看就是野餐好手的男生戴上一次性餐饮手套，熟练地将各类熟食拆卸呈盘，又将洗净的青菜、水果、啤酒、白酒、各样主食摆满一桌，然后团团围坐，将酒斟满，单等调试音响的男生了。

一桌品类丰盛的美味佳肴正引的人垂涎，我无意间转眸，发现树荫不远处居然还有一架小炉在烧着沸腾的开水，大桶的矿泉水现场烹沏老白茶，透明的杯子里，茶汤清透，淡香漫溢，慢慢品来，沁心入脾。

此时，人倚月湖之畔，赏湖水碧蓝如天，白云倒映如莲。阳光将树影斑驳散落在天幕上，如旧年的电影幕布，绿野席间，举杯畅饮的那一刻，自然而然话题将时光机缓慢倒转。

“青春留不住，白发自然生”。一番唏嘘感叹后，已现霜鬓的老同学们聊起经年故事，那些只为花开不败，拼命努力学习的情景，似乎依稀也还记得彼此某次考试的排名成绩，还有那些懵懵懂懂曾经偷偷暗恋的羞涩感觉，几十年前一帧帧同窗时的画面，便在回忆里渐次清晰浮现。

酒至微醺，有人提议唱一首时下最流行的《苹果香》，电子琴的主人何方熟练地在键盘上弹起草原的旋律，冰河闭着眼睛开启了沉浸式倾情演唱。大概是这首歌触动了每个人心底久远的情愫，大家开始争相一展歌喉，尽情释放。从八十年代的老歌到中外影视名曲，一首接一首，不同的歌曲叙述着不同心境的《往日时光》。我虽唇未沾酒，但此刻妙音盈耳，佳景宜人，情之所至，心，已然醉了三分。

一时间，这一方天地清香缭绕，激情四溢，人们仿佛又回到青葱岁月，歌声与欢笑声接续不断，引得蜂蝶频频光顾，游客远远驻足。

大家聊的开心，唱的尽情，酒兴拉满高潮气氛，于是纷纷离席围成一圈，随着何方十指弹奏出动感十足的激情旋律手舞足蹈，在城市自然的怀抱里，舞伴湖光潋滟，心拥秋日暖阳，伴着秋草清香，忘了今夕何年，也忘了时光。

有人说，同窗相聚永远不知岁月几许，因为在同窗的词典里储存的永远都是那些年最青春的印象。

当湖面呈上一抹夕阳余晖之时，我们将这方“城市客厅”干干净净归还给了自然天地，聚散之间，忽然心涌一丝“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之感。挥手道别的一刻，我想起唐代大文学家刘禹锡在《酬乐天咏老见示》的诗句: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身瘦带频减，

发稀冠自偏。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细思皆幸矣，

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注:白居易，字乐天。此时白居易与刘禹锡均六十四岁，退出政治舞台，定居洛阳。这首诗是刘禹锡对白居易《咏老赠梦得》的答诗，刘禹锡，字梦得。）

倏然发现，原来叔本华的《人的后半生》与刘禹锡的这首诗诠释的都是同一种境界 : 慧者，应保有一种达观的心态，人生到了桑榆之年，才是最好的时光。有如成熟的秋日，有如当下刚刚度过的今天。

月牙岛相聚小记

2024.9.6

摄影:黄裳

文字:黄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