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眼泉,泉庄的三眼泉平了,稀稀松松的土地和着高出人腿的野草,三眼泉的位置,已经没有了曾经甜甜的泉眼水,那细细泉眼喷吐着一股龙珠,串成一串,从黑黑的、小小的 、圆圆的泉眼腾起。</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养育了一村人,三眼泉为我们赐名泉庄,有了三眼泉,有了泉庄,有了泉庄,有了董氏一方,有了董氏一方,有了上庄来、下庄来,有了坟子哈,有了苜蓿地来,有了田院来、后院来,有了平套来……</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是三口泉水,几乎平行而出,东边一眼泉甚是清澈,山根处红浆泥里喷吐出细细泉水,泉水在我最初印象里,夏季甚清,春季半泉,秋冬水量充足,冬季结冰很厚,要趴在冰面用舀子舀水。东边的一眼泉水,只为全村的人们饮食而用,清澈的不沾一点泥土,我们小孩子们最喜欢夏天在这里排队舀水的热闹,因为等水,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玩一下午,甚至一天可以不回家,不回家可以不干农活,不干农活就没了任务,满身的轻松自在。</p> <p class="ql-block"> 中间一眼泉,我记忆里不很清楚泉眼位置,反正有很多细细泉眼,也不怎么注意观察,因为那眼泉是牲畜所用,全村的驴、骡、羊都在中间一眼泉喝水,没人能更改这约定俗成的规律。我不喜欢这眼泉的原因,大概是牛、羊、毛驴的味道太重了吧,除过去饮我家两毛驴,那眼泉旁边去的甚少。</p> <p class="ql-block"> 北边一眼泉,洗菜、洗衣用,每到夏季,女人们、孩子们都会聚集在北边泉旁边洗衣的洗衣,嬉闹的嬉闹,小孩童们光腚子乱跑,年纪大的老婆婆们在远处树荫下两腿侧蜷,有的把小小的三寸金莲露出来,往紧凑呢缠缠自己的绑腿布,一边缠绑腿一边满眼笑意看着孩子们嬉闹。老汉们抽着旱烟锅子,坐在铁锹把子上,吧嗒吧嗒边抽烟边盯着泥巴里翻腾打闹的孩子们,从黄黄的牙缝里,粗粗的胡渣里崩出了笑声。被烂泥糊成的小泥人们,穿梭在洗衣服的女人们中间。小女孩们从上沟里挖出一堆堆红浆泥,捏成自己喜欢的,尽其能够想象出的各种小动物和小车车。</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边是一个村子的晒话场,是夏天全村子的最热闹的地方,是村子里男女老少经常传播新闻的地方。东家的狗咬了西家的婆,西家的地梗被南边铲了坡,下坡里谁家的儿媳妇孝顺婆,上庄来老太太今年九十九……</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印象里夏季最热的时候水最少,也最清澈,也是最香甜的时候。为什么呢?天气暖和了,那时候二叔应该是村长吧,还是村子里号召力强的人,二叔喊一声“淘泉了”,全村的十几岁以上男人们集体出动,在最热的一个下午,三眼泉积淀的烂泥全部清理到泉外面,顺坡度流下来,男人们一盆一盆、一锹一鍬把三眼泉里的泥浆全部泼到外面,等清理干净泉眼,光腚孩子们的滑滑梯就开始了,从坡顶稀溜溜滑下来,快乐就这么简单,浑身的泥巴在咯咯咯的笑声里裹满村子的里里外外。</p> <p class="ql-block"> 童年的笑声和着伙伴们的嬉闹声,在三眼泉边沸腾着,热闹着,成长着。</p> <p class="ql-block"> 玩泥巴的孩童们长大了,陆续离开了三眼泉清清的泉水,甜甜的三眼泉水,养育了的孩童们被泥巴裹染的情怀。泥巴孩子们陆续离开了村口三眼泉,三眼泉也慢慢长大了,泥坑越来越深,泉水越来越浅,浅到今天只有半身高的蒿草了。</p> <p class="ql-block"> 19世纪末的几年里,奇妙的三眼泉突然断流了,那时候玩泥巴的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村口了,不知是泥巴孩子走了,三眼泉才停流的,还是三眼泉停流了,泥巴孩子走了,总之,1990年后,泉庄只剩“泉庄”空名了,却没了三眼泉水了。</p> <p class="ql-block"> 等我从遥远的求学地回到泉庄时,村子里开始接电了,终于结束了清油灯和煤油灯的时代,泉庄的电来了,泉庄的水走了。</p> <p class="ql-block"> 90年代初的大旱情,让二阴地带的泉庄,靠天吃饭的农家遭受重创,玩泥巴长大的一代年轻人,慢慢把家安到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去了,新疆、内蒙、南方沿海地带,泉庄空了,泉庄不是没有电空的,泉庄是因为水源没了,空了。取水成了最大的问题,而村子里年轻人外出了,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们,排队等水、半夜抢水、邻村偷水。三眼泉不流了,泉庄变了,泉庄的人情也变了。</p> <p class="ql-block"> 1995年,一辆辆军车支援的“121雨水集流工程”(一户100平米集流场,打两眼水窖,发展庭院经济)展开了,那时我又回到了故乡,却离开了泉庄,因为泉庄没了水,我看着一辆一辆排成绿色链条的军车把一袋袋水泥送往家乡南边干旱地带,开启绿色送水工程,蹲坐在工作地的古驿站城墙顶端,细数着一辆辆绿色军车向家乡方向开去,泉庄的泉水还能回来吗?</p> <p class="ql-block"> 我成了泉庄的客,三眼泉还是枯萎了,我家老院的背后由我和二哥一起整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水窖。我俩硬生生把两口水窖的水泥给整成一口大窖,水泥厚度不凡。庭院也打成了水泥地面。终于可以不排队吃到水了,也可以任性洗衣服,饮牲畜了。</p> <p class="ql-block"> 可是,水窖里储满了水,却没了用水的人了,屋檐干净整洁,水源充足清澈了,而玩泥巴孩子走了,也带走了他们未出生的孩子,曾经10公里外挑水的老人们也渐渐消失在曾经自己耕耘的土地里了。</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缺水了的五六年里,村子里泛起了浓浓浊气,人与人之间的温馨、善良、包容、互助之情,顿然消失;猜忌、自私、贪婪之风,陡然暴涨,我家那不够宽,也不够长的几亩平地,也不断惨遭多面剥削,三眼泉就这么重要吗?</p> <p class="ql-block"> 三眼泉的清清泉水那样甜蜜,大水窖中的水也是甜甜的甜蜜,但经历了一场旱灾洗礼后的甘肃中东部,被干旱炙烤过的这片土地,断了曾经的风华,冷了曾经的人情,消失了曾经温暖的呵护,吃水不忘挖井人,挖井人的恩情永不忘,可断流了的三眼泉却永远回不去了。</p> <p class="ql-block"> 2024年的今天,我从三眼泉边再次踏过,寻找曾经的痕迹,却早早被夷为平地了,那疯长的几尺高的荒草,在稀松的三眼泉上面茁壮生长,应对着黄昏下没有炊烟升起、没有孩童吵闹、没有鸡鸣狗吠、没有母亲呼儿声的村庄,静悄悄的被四面环树的大山包围着,寂寥而荒败,虽然天是那么蓝,蓝的耀眼;自来水那么清,清如三眼泉的水;村口的泥巴路换成了柏油路,又宽又平。</p> <p class="ql-block"> 泉庄三眼泉的村口处,却没了行走的人,没了热闹的洗衣女,没了孩童的欢笑,没了老人吧嗒吧嗒扣烟锅的声音,没了父辈挑水吆喝毛驴的声音,没了羊群争抢喝水的声音,泉庄安静了,三眼泉也静静落幕了。</p> <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徘徊在三眼泉的山梁上,望着落日余晖一点点移出我的视线,看着满满水窖旁没有烟火味的老院,我该去哪里寻找清清泉水呢?</p> <p class="ql-block"> 暮霭沉沉下,开着陪伴我奔走在人生路上的这台车,行走在曾经背着母亲蒸的大馒头的求学路上,向着不知道的前方继续行走。我知道山头落日处就是归乡处,三眼泉和那泥巴孩童们的声音一定在那一线微光处。</p> <p class="ql-block">图片:莫语</p><p class="ql-block">文字:莫语</p><p class="ql-block">时间:2024.8.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