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的抗战记忆:川黔重镇松坎的第一家西医诊所

张宗荣

<p class="ql-block">徐国庆 口述 钱 康 整理</p> <p class="ql-block">  <b>一、短暂的军旅生涯</b></p><p class="ql-block"> 1941年,我父亲徐东洲担任国民政府军政部军医署驻昆明呈贡王家营的第21卫生大队大队长,属于为赴印度、缅甸北部作战的中国远征军服务的第二批准备入缅的卫生机关,下辖三个担架连和三个医疗队,总人数多达2000人。</p><p class="ql-block"> 1942年春节后,我在丈夫钱瑞凡加入21卫生大队不久后,也参加了21卫生大队的护士训练班,当上了一名看护兵,每月领三四元军饷。 </p><p class="ql-block"> 1942年10月,军医署调我父亲回重庆任职,因为我怀孕,父亲本想我们两口子也随同前往重庆以便照料,但瑞凡希望以自己的医学技能自谋职业,于是便去了贵阳的医院工作。1945年5月,因日本人进攻衡阳,贵阳也开始疏散人口,我和丈夫决定往重庆去,坐的车才开到贵州桐梓县松坎镇,司机才说车子不往前开了,因为政府要紧急疏散,他们要赶回贵阳继续抢运旅客。我们在松坎住下来,准备休整后找去重庆的车子。</p><p class="ql-block"> <b>二、遇老乡而与松坎结缘</b></p><p class="ql-block"> 在松坎的第三天,瑞凡在松坎街上,居然遇见了他之前在贵州玉屏县的浙江老乡葛慕尼,葛是浙江海宁人,在松坎盐务局任职,他说现在时局这么紧张,大家都往重庆跑,你们到了重庆,不一定会马上找到工作,还不如在松坎先蹲下来,做点生意还好些。我俩也同意他的看法,决定留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们搬到老葛在松坎盐务局的宿舍去住。他只有一大间房子,一间小厨房。老葛30多岁的人,长得浓眉大眼,个子也高高的,人很义气坦率。他在松坎娶了个老婆,比他小十多岁,是贵州人长得细皮嫩肉的,人也很和善,也是刚生了一个儿子。我们暂住他们家。</p><p class="ql-block"> 大约过了一星期,老葛回来同我们说,松坎有个大华旅馆,内设浴室,老板因为要跑生意,想把旅馆及澡堂一起对外出租一年,要多少钱我忘了。当时的钞也不值钱,我俩说我们不会做生意。老葛说,你们先把旅馆顶下来,总之生活没有问题的,一年以后稳定再说。</p><p class="ql-block"> 我们便花钱将旅馆澡堂顶了下来,我们就搬进旅馆里去住。旅馆内的各个堂口的服务员一个也没有炒掉,管帐的也不换人。我们每天晚上只要查查卖出多少房间。但我们因为不适应旅馆这类吵杂的生意,后来没多久,我便要求最新寻找合适的事做。瑞凡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处考察适合我们的生意。</p><p class="ql-block"> <b>三、松坎第一家西医诊所:耀鹤诊所</b></p><p class="ql-block"> 松坎镇属贵州桐梓县,尽管偏僻,但民风纯朴,因为民众缺医少药的,他们对医生很敬重。经过考察,瑞凡发现整个松坎镇上没有一家卫生院,连个西医诊所也没有,只有一家中医诊所和一家专卖膏药和一些中草药的小药店。他问老葛:“我想在这里开个西医诊所,兼售点常用药品,会有生意吗?”老葛说,我就信西医,这里有钱人信西医的多。于是,我们到桐梓县去领了营业执照准备开业,老葛热情周到地帮助我们选地点,租房子操办开业。</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们的钱已一齐投资在大华旅馆上了,无力再负担开西医诊所的费用。瑞凡说他有个堂兄弟叫钱瑞敏,原在贵阳开了一个专卖汽车零部件的店,他现在搬到重庆了,去找他帮忙。瑞凡到重庆后,各处打听,总算找到了瑞敏,他毫不犹豫地借给我们一千元。</p><p class="ql-block"> 瑞凡借到钱后,就在重庆买了些药品和简单的各种医疗器械带回松坎,大约忙了一个多月,我们的耀鹤(瑞凡字耀鹤)诊所在松坎开张了。诊所地址选在盐务局对面,是租的当地袍哥二把手李大哥的店面房子。诊所内的柜台桌椅等都是老葛在盐务局的同事们送的。在这兵慌马乱的日子里,人们之际间的友情,理解,帮助与支持是多么可贵啊!</p><p class="ql-block"> 松坎诊所开张那天,同一条街的店家老板都来庆贺,他们还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这一切都是老葛的面子,我俩听了老葛的意见,在开张那天请了二桌客。晚上盐务局那些同事们都在隔壁李大哥家打扑克,还见到了第一把手柯大哥,都是松坎镇上的袍哥头头,都有四五十岁了。李大哥开业后很照顾我们。他对瑞凡说,“钱医生,我们这里的规矩是穷人看病、富人给钱,你们要懂得这句话,生意才会兴隆。” 我一听,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们在今后的医务活动中也是这么做的,确实收获不小!我的领会是:凡是穷人来看病,我们要以救死扶伤,人道主义为主,尽量少收费,甚至不收费;凡是有钱人来看病,要讲究服务质量,让病人满意为主,照实收费。按照这个规矩,果然我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p> <p class="ql-block">  <b>四、川黔公路上的急救站</b></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诊所开张后不久,有一辆重庆西南运输处的客车在离松坎二公里处翻车了,幸亏翻得不深。车有20多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伤了,有三人是骨折,他们听人家说松坎街上有西医,这些病人抬的抬、走的走,纷纷到我们诊所来。轻的就住在我们的那个旅馆里,其中有六、七个重病人,李大哥就让我们将病人住在他家的堂屋里,从旅馆里搬床及被子来。轻伤的病人二、三天就走了,骨折的约住了半个月回去。我们的周到服务和合理收费均受到大家的称道。从此以后,只要有汽车夜宿或路过我们这里,若车上有病人不管是穷人或富人,都有人指引他们到我们诊所来看病。</p><p class="ql-block"> 在这次处理车祸事故中,我们结识了一对姓夏的夫妇,二人均30岁左右。男的是左手肱骨粉碎性骨折,经手术处理,再用石膏固定。女的是轻伤,他俩最后离开松坎,他俩在重庆开一家商行,有三部汽车运输。他俩对我们的服务很满意,分别时特意留了重庆的地址给我们,要与我们交个朋友,瑞凡到重庆西南运输处去结账时,曾去过他们家,夫妇二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他。</p><p class="ql-block"> 重庆西南运输处在出事第二天,就派人来向我们交涉,这次车祸中受伤人员的一切医药费用等病人离去后,到重庆他们单位结算。这次结算入账共一千多元,我们当即归还了开诊所借瑞敏亲戚的一千元,又添了许多必备的器械和药品。</p><p class="ql-block"> 通过这次车祸,我们方才意识到,松坎正是处在新修通的川黔公路(又称滇缅公路)的交通要道上,往北面重庆方向是险峻的爬抓溪、九盘关,往南面贵阳方向不远处是艰难程度享誉全国的72道拐和娄山关。松坎正处在南来北往车辆的主要集散地、休整地。由于山势险峻,坡陡弯急,路面狭窄,松坎镇的前前后后经常发生不同程度的车祸,事实证明,我们的诊所几乎成为川黔公路上的急救站了。</p><p class="ql-block"> 正因为这样,我们格外注意工作质量和服务态度。特别是对于遭遇车祸受伤的病人,被送到我们诊所来抢救时,我们更是以满腔同情心,及时周到的医疗服务赢得他们的信任。由于我们诊所的服务周到,价格低廉,我们诊所在当地的口碑很好。因此,只要有汽车夜宿或路过我们这里,一旦车上有病人,都会有人义务指引他们来到我们诊所来看病。我们在松坎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诊所开业后的第三个月,在普定县卫生院担任院长的姐夫潘星北来信说,小叔子耀凡已到他那里,现患伤寒病,病情很重,叫瑞凡速去普定看望。接到信的第二天,瑞凡就动身去普定了。瑞凡一走,松坎的诊所就由我一个人张罗,一般小毛病,打针换药,卖中成药都是我一人完成。我儿子武云这时已有两岁半,他很听话,一点也不烦人,从小就欢喜拿书本玩。</p><p class="ql-block"><b> 五、在松坎迎来抗战胜利</b></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终于不打仗了!松坎全镇都在放鞭炮,大家高兴得跳起来了!我们也买了许多鞭炮放。</p><p class="ql-block"> 自日本投降后不久,我父亲即受到国民政府军政部军医署委派,第一批派往南京担任接收负责人,父亲主要是代表国民政府接收在南京的日军和伪政府的各大医院。在接收南京医院后,父亲改任国民政府军政部军医署督察。</p><p class="ql-block"> 瑞凡每次去重庆购药,总要去看看我母亲,她因患齿龈癌住在重庆陆军医院。一九四六年年初,我妈因医治无效病故,享年61岁。于右任、邵力子、叶楚伧等都前来吊唁。那些元老们大多是我叔叔、《民立报》主编徐血儿的生前同事或好友。原本依靠父亲的关照,我们在重庆不难谋到一份体面又安逸的工作,但我们彼此都有靠自己能力打拼、自立自强的心愿,即使在小地方创业谋生也不后悔,幸运的是,我们遇见了松坎。</p> <p class="ql-block"> <b>六、大女儿出生在松坎</b></p><p class="ql-block"> 因为那时年纪轻,我每天照常是一大清早就在诊所取下店门板,晚上再安上店门板,一共十多块,上上下下全是我一人承担。儿子虚岁三岁时,早会走路了,小嘴也会说话。因店在马路边,来往汽车多,我们还请了一个十三四岁小男孩,叫李老幺,让他陪着儿子。</p><p class="ql-block"> 因儿子一直在吃奶,我肚子大了才知又怀孕了,一九四六年的二月二十六日(农历正月25日)晚上,大约六七点钟,我感觉肚子发胀,便对瑞凡说,我可能要分娩了。他说当地都是老法接生,若到桐梓县去,家里又没人照应。他就消毒好器械等,准备自己接生。一切准备就绪,到晚上八点多钟,我很顺利的生了一个女孩,这是我八个孩子中的老二、也是大女儿,取名松云是为纪念在贵州松坎出生的。儿子见到我给他生了个妹妹,很高兴,他自己说,我不吃奶了,奶奶留给妹妹吃。果然自第二天起,他不再吃奶了。</p><p class="ql-block"> <b>七、热情的松坎人</b></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松坎在诊所短短的日子里,不仅靠自己能力赚到了钱归还了债务,还赢得了信誉,同时我们医术也有明显提高。有一次,有个布店的老板娘产后潴溜(小便不通),小便涨得难受,在床上打滚,请我们去看。老板娘害羞,不要男人帮她插导尿,我之前在卫生大队学过也知道导尿的程序,但毕竟没有独自操作过,心里也有点担心。病情紧迫,容不得我犹豫,我消毒好后便去替她导尿,好在导尿管顺利插进尿道口,她小便就直冲过来,小便放完后,老板娘全身轻松,她特别高兴,对老板说:钱太太是个活神仙啊!其实这对医生来讲,这还算不上手术。</p><p class="ql-block"> 因为诊所忙,我们请了保姆帮忙做饭并照看孩子,是姓陈的五十多岁苗族人,她儿子结婚时,热情邀请我们全家上山去吃喜酒,因为瑞凡要诊病人,当天我一个人随陈妈走路上山的,记得婚宴按照当地风俗,大家在一起吃饭、载歌载舞,很是热闹。</p><p class="ql-block"> 整个松坎街上的人,那时都说我们人品好、医术好,布店老板送来一个用金圆券(旧钞)粘贴成的一张大 “福”字,并放了大量的鞭炮。李大哥说,他们松坎街上从来没有这种谢医生的场面。我们也很感激李大哥一家的知遇之恩。</p><p class="ql-block"> <b>八、依依不舍离开松坎</b></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六年九月,给与了我们的热心关照与指点的盐务局老葛夫妻离开松坎了。不久,我们把诊所转让给一户人家,我们的杂物也一齐送给对我们好的邻居和朋友。</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初,我们一家四口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生活了一年半的松坎镇,乘汽车去往重庆,再转去浙江我丈夫的老家,难忘在抗战岁月里,与我们一家四口结缘的热心、淳朴善良的松坎人。</p><p class="ql-block"> <b>九、孙子代我故地重游</b></p><p class="ql-block"> 因为提前庆祝我百岁寿辰的缘故,我的孙子钱康于2022年7月28号,代表我重返松坎故地重游。80多年过去了,岁月沧桑,很多记忆只能靠他与我视频连线,我看到了熟悉的松坎河谷和松坎老街。甚为幸运的是,孙子在松坎驿站偶遇了老板欧昌贵,在他的热心指引下,孙子联系上了对松坎历史非常熟悉的张宗荣老师,他帮助我孙子,很快就确定了我们“耀鹤诊所”当时所在的位置(大凉梯附近、老盐务局对面),我看到街上房屋结构与当时差别不大,有些还保留了那种老式的需要上下的门板。听孙子说,松坎街上现在有多家药店与诊所,而且在江边还建起了一间比较有规模的医院,医疗条件确实今非昔比啊。</p><p class="ql-block"> 在张老师的资料库里,我们看到了80年前的松坎照片,包括大凉梯的图片,这些珍贵的史料和记忆,能够保存的这么好,有赖于桐梓县和松坎的这些热心人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时间虽然久远,但是时隔那么久,松坎和桐梓人的淳朴善良的民风与情谊,让我一下子回到昨天的记忆,使我们全家如沐春风,松坎岁月虽然很短,却是我终生的美好记忆,祝福松坎和桐梓越来越好!</p> <p class="ql-block">附记:我们的松坎缘</p><p class="ql-block"> 1、口述者:徐国庆女士(松坎“耀鹤诊所”创办人,1923年10月生,现年101岁,现居住在江苏常州市金坛区,退休前任职于金坛区疾控中心及金坛人民医院。从松坎回到江苏老家后,成为当地第一家公立医院的创院职工,1949年4月,为医院顺利交接给新政府做出了积极贡献。1964年,当选为江苏省金坛县第四届人大代表,1983-1989年,当选为江苏省金坛县第二、三、四届政协委员。)</p><p class="ql-block"> 2、丈夫:钱瑞凡(松坎“耀鹤诊所”创办人,1981年去世,退休前任职于金坛区疾控中心、金坛人民医院外科医师。)</p><p class="ql-block"> 3、大儿子:钱武云(中国土木工程集团原总经理、铁道部“火车头奖章”获得者,退休后曾任中国对外工程承包商会国际工程专家组组长,现定居广州市。)</p><p class="ql-block"> 4、大女儿:钱松云(江苏省激素研究所原研究员,现定居江苏常州市。)</p> <p class="ql-block">徐国庆全家福,前排左二:大儿子钱武云,后排左三:大女儿钱松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