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紫 玉 兰<br><br> 紫玉兰是我们党校班群的网名,聚集着三十几位生命还算蓬勃的同学。之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班长的名字叫紫玉兰。<br> 班长乃是一班之首,不但举止婉雅,而且学习还相当优秀,堪称班级一朵花。试问能叫紫玉兰这个名字的能有几个人?敢起这个名字的肯定是非同寻常的。<br> 不幸的是班长紫玉兰已经去世有好几年了,大家怀念她,一致同意选用这个网名。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只要大家都接受就好。重要的是可以在这个群聊平台上延续同学的未了之情。<br> 当年的紫玉兰是从区妇联进入党校学习的,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她的前途不可估量。人都不在了仍然在同学中留着念想,其不可动摇的影响力可见一斑。<br> 党校的同学年龄相差各异,大多数都已经退休在家当了平民。也有少数仍然还在岗位。不管是退休的还是在岗的,喜欢潜在群里冒冒泡。晨起打一声招呼,夜临道一句晚安,似乎成了观测个体生命状态的晴雨表。<br> 近几年,每年都有同学在悄悄减员,说白了是去了那面生活。“那面”这两个字你会懂得指的是什么地方,你说的很对,那面是天堂。人世无常,近乎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都去那里集合了。<br> 那里一定要比人世间还要好,不然怎么会去那面的路越来越拥挤?去那里报到的人越来越多呢?<br> 去年群里先后走了两个同学。</h3> <h3> 一个叫建松,在机关里谋到了正处级退了休。人退休了心却迷茫了,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怪毛病,专好暗中盯梢自己的老伴。<br> 他的老伴喜好打扮,一出家门他就如影相随。一次跟踪至宾馆,就臆想内中必有苟且之事。一时闹的家里鸡飞狗跳,耗的自己体瘦毛长。<br> 某一日,他从一幢办公大楼的五层办公室大头朝下坠落身亡,经法医鉴定后为自杀。他始终未上交在职前自己办公室的一把钥匙,因而有条件从大门堂而皇之的进入,又选择其中一扇窗口纵身跃了出去。<br> 他的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东西,掌心里是张二寸的黑白照片,是他老伴年轻时的倩影。一般来讲从三楼跳下去会伤骨,从四楼跳下去会损脑,从五楼跳下去会折命。别说缺乏依据,有时还真准确。<br> 事发初始,他的老伴还没有感觉到孤独,反而觉得很清静。时间久了心态就有了些变化。再也不穿艳丽的衣服出门了。<br> 上衣总是一身青,下身不变一袭蓝,头发更加花白杂乱。颤颤巍巍独自行走在夜色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夫君的名字,就像电影《祝福》里那个魔怔的祥林嫂在寻找阿毛。<br></h3> <h3> 一个叫花莲,在统计部门当副局长,不惑之年得了糟糕病,做了手术之后一直郁郁寡欢,似乎身体里最值钱的东西被人盗走了,终日闷闷不乐,而且患得患失。<br> 平常乘着曙光上班,踏着夜色下班,不变的只有两点一线。似乎被永远开除了地球的球籍,不再热衷于群聚群会。人虽然在同学群里却从不出声。<br> 她办公室的门平时总是掩着的,习惯用电话来安排属下的工作。她戴着一副自动变色的眼镜,她看别人的时候一览无余,别人看她的时候却是模糊不清,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br> 这样忧郁的状态没有持续的太久,就因病情恶化而离世。告别仪式的那天她安睡在鲜花丛中,摘下了平时须臾不离的变色眼镜,还原了白皙平坦的面容。其实她的眼睛依然还是美丽的,遮掩不住闪烁的熠熠光辉,让鲜花也为之暗然。<br> 她的一个闺蜜哭的很伤心。抱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告诉大家,莲姐每天夜晚都伏在灯下写日记。今天才发现她写在日记里面的不是枯燥乏味的阿拉伯数字,而是一首首琅琅上口的诗歌。<br> 能够让诗歌择枝而栖的只有美丽的夜莺,它拥抱着黑暗但心里从来没有丢失过春天。可惜的是这只美丽的夜莺独独选择了黑暗,忧伤的扑打着翅膀飞远了。<br> 今年刚刚过了有大半年的时辰,又有两个同学急匆匆的走了。 四月上旬一个叫冰河的同学摔倒在健身的徒步队伍中。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有着健硕身材,每天撸铁攀杠子,不缺乏肌肉块的一个运动健将,竟会殒命在傍湖的一列健身队列中。<br> 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了,让平静的湖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空旷的湖面上依然听不见沉闷的橹声。一对鸻鹬还在悠闲地戏着水,鲜红的脚蹼划出两道碧蓝的波痕,像两道不能愈合一起的伤口。<br></h3> <h3> 就在年初,他还在网络有志人一起去西藏的神山冈仁波齐朝拜。据说那里是世界的中心,是众神的居所,是可以洗净灵魂的地方。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去那里转山,向神山顶礼膜拜。<br> 家里人遂了他愿,专程去冈仁波齐将他的骨灰送入山底下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水里。人之向往,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可限也。这一天冈仁波齐祥云笼罩,鼓号齐鸣,经幡猎猎。一只雄鹰在云雾中破云而过,好似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br> 八月下旬,一个叫方海的同学已经在群里消失了十多天,往常他都在黎明时分把第一声祝福发到群里。十多天了突然没有了动静,让细心的人担心他是不是染上了病。<br> 事后才知道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他确实是生了病。但令人倍觉残酷的是确定了这种判断他已经过世多日了。从时间上计算,他停止清晨问候的时候也是他告别了这个世界的时候。<br> 他生病已久,但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也没有太当一回事。而一旦倒下了就回天无力了。要知道疾病来到身边时不是恶狠狠的一副嘴脸,而是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喚醒你的语气也是温合的。告诉你需要停下脚步去看看医生,去求助器械扫视一下你的五脏六腑。<br> 他爱人向我叙述了方海生命戛然而止前的几个反常的体征表现,渴水,发烧,昏迷,呓语。像汹涌的波涛依次袭来。而夺命的元凶竟然是肺部占位式病变,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救药。病魔竟在晴天朗日下逍遥。<br></h3> <h3> 方海恰好今年九月份就退休了,约定退休后第一件事就是老俩口一块乘座地中海邮轮,先去釜山看海,再去新泻赏樱,而且预定好了船票。只是这张船票订的有些晚了。如果再提前一些时间也就生无遗憾了。<br> 同学一个接一个的不紧不慢的陆续在走,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义无反顾的背转而去,让每个同学心里一阵又一阵悸疼。<br> 还记得当时班里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前第一次点名,每叫到一个名字时,随之就会应有一声响亮的“到”字。如今老师也远去了,即使有人点名怕是该到的也到不了。想想谁还有资格站在讲台前来点名呢? 只有上帝了。<br> 群主注意到这种人生轮回的现象,在群里发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只要还有一个同学在这个世界里喘息着,我们这个同学群就不解散。不论是先行者还是在世者都不要退群,保留好每一个鲜活的名字固定的位置,始终保持班级的完整。紫玉兰这个网名永远也不会更名。 大家纷纷响应。<br></h3> <h3> 国内已经立秋了,澳洲开始入春。我独自出来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被一棵盛开的紫玉兰牢牢的吸引住了,于是停下脚步,近前凝注许久。<br> 我住的附近生长着许多的紫玉兰,因此从来都不会怠慢春天。尽管有时它会姗姗来迟,人们仍然不会报怨在耐心等待。它盛开的花瓣像一面面鲜艳的旗帜,忽忽啦啦的昭示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紫玉兰无愧是春天的使者<br> 紫玉兰还是春天里高调的花仙子,它生来冰清玉洁,而且精气十足。不像爬上墙头招摇的牵牛花,时常在有风雨的日子里收拢着骨朵,含着委屈的泪水,一副悲悲戚戚的怨妇模样。<br> 所谓一花一命运,一枝一春秋,紫玉兰也有自己暂短的青春。就像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老了,走着走着就把身边的伙伴也丢失了。走着走着自己也没有影子了,就像一片云彩消失在无尽的天穹里。<br> 那么它去了哪里呢?<br> 原来它去了比远还远的远方。但生命从来就没有枯萎过,依旧在开着鲜艳的花朵,在风中唱着欢快的歌。<br> 那里是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br><br><br>2024年9月4日 写于澳洲插图: 林雪梅审正: 梁 刚</h3> <h3>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