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书手记（6）

自由灵魂

今日三月初三日，上巳节。

阳春三月，祁祁甘雨，膏泽流盈，春水初绿，渐渐潺潺。

上巳节，俗称“三月三”，是古时举行“祓（fú）除畔浴”的节日。是日，人们结伴水边沐浴，称“祓禊（xì）”，也会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

公元353年，东晋永和九年。那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友人，集会于会稽山阴的兰亭。江南的三月三，通常细雨绵绵。但这天，天气格外晴朗，远处崇山峻岭，眼前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惠风和畅。此番兰亭雅集42人（有说41人），有11人各成诗两首，15人成诗各一首，16人做不出诗各罚酒三杯。

当日，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乘着酒兴，用鼠须笔，在蚕茧纸上，即席挥洒，心手双畅，为诗集写下了28行遒媚劲健、有如神助的324字序文，这便是被公认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有人誉其飘若惊鸿，婉若游龙。其态行云流水，其根入木三分。有人颂其文而不华、质而不野、不激不厉、温文尔雅。千百年来，文人墨客们对它顶礼膜拜、望而生叹。

唐太宗李世民酷爱书法。得《兰亭序》真迹，尤酷爱。曾命当朝书法名家褚遂良、欧阳询以及弘文馆拓书人冯承素等，勾摹数本，分赐臣下，以广布扬。在这些唐摹本中有两个体系：一为褚遂良摹本。存世的褚遂良、虞世南、冯承素等墨迹摹本，多属此体系。尤以冯摹的“神龙本”，因为“双钩”摹法最是接近原作，冯本其卷引首处钤有“神龙”二字的左半小印，后世称其为“神龙本”；一为欧阳询摹本。刻帖“定武本”，即源自欧本，于北宋宣和年间勾勒上石，为存世最佳的石刻帖本。因于北宋庆历年间发现于河北定武而得名。

现今故宫博物院所藏有神龙半印之本，清代题为冯承素摹本。湖南博物馆的万千珍宝中，藏有10件最名贵的“镇馆之宝”，其中只有一件书法，为褚遂良《黄绢本兰亭序》。清代，乾隆设立有“兰亭八柱”，排其第一位的则为“虞摹本”。

启功先生有《论书绝句》百首，其中第四则讲《兰亭序》，诗言：

底从骏骨辩媸妍，

定武椎轮且不传。

赖有唐摹存血脉，

神龙小印白麻笺。

那《兰亭序》真迹呢？说来悲惨，据记载，贞观二十三年，也即公元649年，唐太宗驾崩，《兰亭序》随酷爱它的唐太宗一起被葬于了昭陵，从此一绝于世，运也命也。

唐冯承素摹《兰亭序》（神龙本）

唐虞世南摹《兰亭序》

唐褚遂良摹《兰亭序》

唐欧阳询摹本刻帖（定武本）

唐摹 《兰亭序 》黄绢本

近来，在微信公号中，曾偶遇米芾所临《兰亭序》。哦，米芾，就是那个世居太原，幼年随父徙居襄阳，自号海岳外史的米芾，那个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所书《蜀素帖》，被称“天下第八行书”的米芾。

也曾赏读赵孟頫所临《兰亭序》。赵孟頫乃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其同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赵孟頫曾为《兰亭序》作跋。史书记载，赵孟頫于至大三年（1310 ），奉诏自吴兴（今浙江湖州）前往大都（今北京）途中，独孤淳朋赶来送别，并让与《宋拓定武兰亭序》，同舟的吴森亦携有《定武兰亭序》一本。天赐良机，偶然得以赏玩二本《兰亭序》的赵孟頫，一月有余之舟行中，逐日临书《兰亭序》全文，并于独孤本记有十三跋，后世称此为《兰亭帖十三跋》。其第三跋中有曰：兰亭诚不可忽。世间墨本日亡日少，而识真者盖难。其人既识而藏之，可不宝诸。第五跋曰：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第九跋曰：东坡诗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学兰亭者亦然。

对呀，还有王铎。王铎字号十樵、嵩樵、痴仙道人、烟潭渔叟等，平阳府洪洞县（今山西省洪洞县）人。与董其昌齐名，有“南董北王”之称。

也读过董其昌、郑板桥所临《兰亭序》，及文徵明、八大山人所书《兰亭序》帖。

米芾临《兰亭序》

赵孟頫临《兰亭序》

王铎临《兰亭序》

董其昌临《兰亭序》

郑板桥临《兰亭序》

文徵明书《兰亭序》

八大山人书《兰亭序》

抛开书法不论，单说文，《兰亭序》也是一篇绝妙好文。庸雍，自如，深邃，宏阔，其美不仅在于隽永精炼、极富韵律感的文采之美，更在于字里行间超然脱俗的胸次情怀。每每读之，击节赏叹，更深深共情；寻味良久，仍觉心口留香。

不记是谁了，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1671年过去了，在那324个字的笔触里，我们依旧能闻到，那遥远的时代里飘出的阵阵浓重且蕴含了三分喜悦一分哀愁的酒香，看到附着在行云流水中的畅快与凝重之情。1671年过去了，王羲之对生命无常的惋惜，依旧飘零在这悲喜交集的篇章里。

也有人这样评价《兰亭序》，说如果不读《兰亭序》，不知文脉为何意；如果不临写《兰亭序》，则不知笔韵为何物。

学书法时至今，我写过智永《真书千字文》、怀仁集字《圣教序》、赵孟頫《前后赤壁赋》、孙过庭《书谱》，一直未曾触碰王羲之《兰亭序》，在我心中，它是神圣的，我怕自己负石赶月、自不量力。

1671年后的今日，再读其文、再赏其书、再品其趣，即兴书写下了“曲水流觞”四个字，算是一种怀想，也算是过节了。

最后，随录《兰亭集》中诗作二首。

其一：王羲之

代谢鳞次，忽然以周。

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

迺携齐契，散怀一丘。

其二：谢安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

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

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

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明代 钱穀 《兰亭修禊图》局部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