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居上海（四）

宋胜生

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

清朝虽然被推翻，中华民国刚刚建立，百废待举，而形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初到上海，黄侃颇感世路艰辛，一再喟叹《行路难》——

君不见梁间燕，秋来夜夜闻长叹。绣户金堂异昔时，两地分飞君不见。请君莫问去年人，今年人比去年新。罗帷深夜延明月，只惜流光不照君。行路难，难更歌。年年秋色还相似，人事无常可奈何！

金尊置酒为君欢，请君听我歌路难。人生盛衰在俄顷，逞志究欲须当年。昨逢旧人过都市，高车大马黄金鞍。声名既起意气好，遇我曾非畴昔颜。便欲当途策高足，何为坐愁复行叹。

汉阳三月春未归，杨花漫漫渡江飞。江头丝管娱春日，焉能知我心中悲？去年辛苦与君别，转眼今年又三月。早知麟阁未成名，莫令化作空城血。东家少妇郁金堂，春深日日理明妆。夫婿新为二千石，归来鞍马何煌煌。

莫邪不为利，繁弱不足弯。探丸报仇亦常事，快意何言行路难。横行侧视谁家子？挥鞭燕市黄尘起。千金利器常随身，青烟一扬仇人死。六合恢恢羿彀中，椎埋击刺尽英雄。不须更（便）著《养生论》，明朝好去事猿公。

赵壹当年赋穷鸟，男儿有时亦潦倒。疾邪愤俗复何为？堂下伊嚘空自悲！西来不得见皇甫，从与阍人争是非。稽康立议薄汤武，竖子纷纷何足数？晋文枉自号奸雄，误信狂生是卧龙。《养生》一论究何补，还令百世思清风。吾生落落不得意，顽疏自古招人忌。玩世无防效滑稽，失时且复羞蓬累。春风明月酒家楼，二八吴娃妙解讴。痛饮居然至夜半，期君不至使心愁！

黄侃曾经告诉潘重规：“民国初元，旅食沪渎，穷困特甚，举家赁居阁楼，几无容席地。”他工作非常繁重，偶然也有难得的闲暇。九月朔日，淞滨赛会，都人出游厂门，他独自躲进小楼，吟和“清真”《绮寮怨》：

万舞钧天沉醉，剧怜人尚醒。讶往日，玉树铜驼，兴亡感，便到新亭。迟迟残阳欲下，荒原外，一发山更青。但自伤，去国经年，雄心损，鬓额霜易盈。

怅望故国几程？佳人信断，何须再报瑶琼。鼓急江清，掺挝在，有谁听？身闲羡人观赛，漫怪我，最多情。狂尘满城，黄昏独坐处，偏泪零。

此阕作于1912年农历九月初一，即1912年10月10日，为中华民国的第一个国庆节，故有“万舞钧天”，“狂尘满城”。一段时间内，他约上汪东、刘瑗一道和清真词，刘瑗中途亡故，他与汪东坚持将“清真词”和了一遍接着，和后唐李中主、后主词。

　　民国初期，章太炎与孙中山失和。黄侃因为太炎的关系，与孙中山一派也格格不入，对民国当局颇为不满。后来对袁世凯以及其后的军阀皆极度蔑视，时常写诗加以讥讽，排遣心中的愤懑之气。他一度热衷赶场子，听京戏，喝花酒。1912年12月2日，钱玄同路过上海，与黄侃、汪东等聚会。钱玄同在日记中发出如此感慨：“晨八时许，偕尹默乘汽车至沪，午后二时到…...访唐小平，招同饮于肆，并邀黄季刚、汪旭初来，黄、汪固好学之徒，而今日席中言不及义，所言不出戏剧，询之，则以原图糊口，不暇为学为辞，喧热中者日竞逐于议员、官吏之场，其名为自好者，又皆以醇酒、妇人消损其精神，民国盖真无人矣。”为何要“以醇酒、妇人消损其精神”，实则民国不过美名而已，黄侃早已看穿，他曾经大声告诉世界——“始知共和是美名”。他们那批同盟会员推翻专制，走向共和，到头来发现革命的果实被袁世凯篡夺，一切重又变得又苦又涩，只好以醇酒与美人麻醉神经。

参考资料：

黄侃：《黄季刚诗文钞》，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钱玄同：《钱玄同日记》，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