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来顺

柳沐风

　　暑假的最后一天，小狗来顺不得已被送去外婆家。

它很委屈，恐惧。它在角落里柔声低吠，瞟向我们的眼神畏怯而哀愁。很多次试图冲到我们身边，但是无情的狗绳一次次给它强硬的警告，最终勒令它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昨天我们去看它，路上还担着心。就那吃东西懒洋洋的死德性，加上情绪不好，会不会饿死了。还有它那么小的个头，在一众乡村恶狗环伺中，到底怎样生存。

可是一见面，碰上的场景恰恰是它在吃东西。一边着急忙慌埋头吃食，一边喉咙里还滚动着警告的低吼。外婆家还有体型更大的黑狗，也不甘示弱，边吃边吠，甚至还冲“食友”张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餐具是一个大平底盆，正中央焊着一根直立的钢筋，直立的钢筋顶上焊着一根短钢筋作为把手。这组T字型组合的钢筋就是楚河汉界。两只狗头绕着钢筋且食且斗，缠斗至食物磬尽为止，这神圣的食物之战，看得我们都有点烦了。外婆看两只狗都没有吃饱，就添了一次面。这一次大狗占了上风，吃了个风卷残云，然后扬长而去。小狗来顺这才凑上去，舔盆里两根残留的面条。两只狗吃完，盆出奇干净，都不用洗了。

外婆说：“两只狗总是争东西吃。”

我有点奇怪：“这只狗以前都不吃东西的。”

“狗也跟人一样，争来的东西才好吃。”

我们都笑了。

外婆又说，你们走了之后，狗栓了一天，第2天就拿掉了绳子。自己出去，又自己回来。

看来这家伙乖得很，适应能力也很强。

想想也正常。在被我们家收留之前，它应该经历了一段流浪生活。流浪嘛，还讲究？流浪过，能不懂事？

来顺一见我们，立刻扑过来，绕着我们打转，亲热地舔我们的脚，踢都踢不开，开心得不得了。虽然我们只收养了十来天，这狗东西还真念恩！

临走的时候，小狗来顺紧紧跟着我们，直到我们上了车，还跟在车门边。外婆叱道：“你还想跟着回去啊，小心轧死你！”

车启动了，小狗来顺和外婆家的村庄很快隐入身后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早上出门，走到后山红石岭上时，突然耳边一阵风声发紧，回头一看，一只丑陋的土狗蹿到了我的身边，两只眼睛盯着我，似乎充满了疑问。

这是小狗来顺的朋友。

赭墨色的皮毛中间杂着很多混乱的黑色，垂着的耳尖儿黑黑的，似乎有人故意把它耳朵对折了。

每次回到乡下，都会碰到它到我们家附近打转。摄像头里也经常会看见它。

小狗来顺在家的时候，他们俩经常厮混在一起，在绿化带里，在草地里，在大树下，打滚，厮咬，追逐。

这条狗的主人，是后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外孙，好像叫詹泽恩，也很喜欢狗。于是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和一大一小两只狗，在高大的朴树下其乐融融。

这只大狗很久没有看到小狗来顺了。之前它很怕我，因为我很讨厌它在绿化带里撒欢，赶过它几次。可是现在它似乎也顾不上怕了，奋不顾身地靠近我，似乎想询问朋友的下落。

告诉你又能如何呢，蠢狗？

正想着，心上又一惊：小狗来顺既然没有忘记我们，那么，当面对那条凶恶的大黑狗时，会不会也时时想起这位丑陋而温柔的玩伴？

　　在车上，儿子突然说：“爸爸，什么时候我们能把小狗带回家？我好想好好带它回家，它不喜欢外婆家。”

听着儿子的话，我忽然想起《小王子》里面所说的“驯养”。

　　“不找，”小王子说。“我找朋友。‘驯养’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件经常被忽略的事情，”狐狸说，“意思是‘建立感情联系’……”

“建立感情联系？”

“当然，”狐狸说，“现在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成千上万别的小男孩毫无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我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只狐狸，跟成千上万别的狐狸毫无两样。但是，你要是驯养了我，我俩就彼此都需要对方了。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我有点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儿……我想她是驯养了我……”

——《小王子》第21章

　　在此之前，儿子对狗非常陌生，非常害怕，就是因为这条狗，改变了他对这种动物的认识。

“你要是驯养了我，我俩就彼此都需要对方了。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看来儿子真的喜欢上了这条狗。

小狗来顺为他的生命地图增加了一块特殊的版图，成为了他的星空中一颗特殊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