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与朱张会讲

汉丰

<p class="ql-block">  文 汉丰</p><p class="ql-block"> 图 选自网络,部分自拍</p> <p class="ql-block">  2014年8月,长沙赤日炎炎,酷暑难消。谢却H君邀我到火宫殿小酌的美意,顺着情感的流淌,再次踏进岳麓书院,一股清凉上身,倍感惬意。</p><p class="ql-block"> 一进大门,我便看到门头上“岳麓书院”牌匾和“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以前对它的了解有些模糊,但似曾相识。这次来,再又见之听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此匾上“岳麓书院”为宋真宗亲书。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宋真宗召见岳麓书院山长周式时,赐亲书匾额,以褒奖周式办学。以此算来,已有近千年了。此对联,上联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是成语“楚材晋用”的出处,下联出自《论语·泰伯》“唐虞之际,於斯为盛”,以此作联,象征湖南人才辈出,欣欣向荣。这一名联闻名遐迩,既是岳麓书院的荣光,也是湖南的名片。上联改“虽”为“惟”,一字之差,前者为贬义,后者为褒义。“楚”作何解?湖北为“楚”。如果“楚”仅指湖北,岂不是湖南人给湖北人做广告,只乐坏了九头鸟,空忙一场。其实,古代湘为楚地,“楚”自然包含湘,这样理解就不违初衷了。“惟”是语首助词,古籍惟、唯、维通用,当语首助词用,无义。作语首词,理解上联就是“楚有材”,“惟”有“唯一”、“只有”的意思,如果那样理解,就是“只有楚有材”,是不是湖南人有点太张狂了?是“楚有材”,还是“只有楚有材”,就看你怎么理解了。</p> <p class="ql-block">  书院,是中国古代传承文化的地方,相似于现在的大学。始于唐代,盛于宋代。其职能是提供学术服务,编辑图书,传承文化,为国家培育和推荐人才,还兼有智库的作用。正如《唐六典》所言:“刊缉古今之经籍,以辨明邦国之大典,而备顾问应对,凡天下图书之遗逸,贤才之隐滞,则承旨而征求焉。”书院有官办,有民办。一般以官办为尊;以出名人为尊;以名人讲授为尊。</p><p class="ql-block"> 岳麓书院号称千年学府,追其根源,可至唐末。一大批名人与它关联,最大名气莫不过朱熹了。联上朱熹和这些名人,就使岳麓书院名气大增了,稳稳居于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p> <p class="ql-block">  朱熹是孔子后的一座大山,与孔子、孟子并称朱子,世称朱文公。他当过宋宁宗的老师,位配孔庙,据十二哲之列,受儒教祭祀。朱熹著作等身,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建立了庞大的理学体系,其理学被尊奉为官学。仅一部《四书章句集注》,就影响了后代多少才俊,成为科举考试的标准教材和答案,被士子们奉为修身的准则。他的“义理之学”,对宋元明清社会的知识分子影响最大。不仅如此,朱熹在文学、书法上也是高手,他的《菩萨蛮·晚红飞尽春寒浅》最具代表,摘来一读,回味无穷:“晚红飞尽春寒浅,浅寒春尽飞红晚。尊酒绿阴繁,繁阴绿酒尊。老仙诗句好,好句诗仙老。长恨送年芳,芳年送恨长。”这首诗构思精巧,自然和谐,利用回文,每两句互为颠倒,顺读倒读都是好诗,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 朱熹与岳麓书院的关联,源于乾道三年(1167年)的那场理学大讨论,史称“朱张会讲”。这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次重要辩论,在理学的发展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年,朱熹接受岳麓书院山长张栻的邀请,从福建崇安出发,行程2000余里,到岳麓书院与张栻讨论理学问题。张栻与朱熹都是洛学二程的四传弟子,学脉相同,有共同的经历,都在朝廷任过官,又都主张抗金,年龄大体相仿,当时,朱熹37岁,张栻34岁,都是理学宗师,朱熹是闽学派的翘楚,张栻是湖湘学派的领头人,正主持岳麓书院。两人默默相互关注,但在理学的一些观点上形同冰炭,朱熹要赴岳麓书院,还受到不少人劝阻。这次会讲,产生了轰动效应,湖湘弟子纷纷远道赶来听课,岳麓书院门前车水马龙,盛况空前。据与朱熹随行的学生范伯崇记载:“学徒千余,舆马之众至饮池水立竭,一时有潇湘洙泗之目焉。”而朱熹与张栻的争论更是激烈,范伯崇说:“二先生论《中庸》之义,三日夜而不能合。” 这次会讲持续两个多月,是朱张之间的坦诚交流,开启了书院会讲之先河,比起朱熹与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的思想大论战,早了14年,是朱陆大论战的前哨战,对两人的学术体系完善都有着重要意义。</p> <p class="ql-block">  朱张会讲”,讲了些什么,因当时并未留下详细记载,现已难完全弄清,但从两人在会讲后上衡山的诗词应酬中,可以发现一些端倪,也可以说他们上衡山的诗词应酬是朱张会讲的总结。同时,还可以从当时陪同朱熹参加会讲的学生记载中找到一些线索。根据这些,大体上可以看出,“朱张会讲”涉及的内容,既有本体论,也有认识论,至为关键、最为精彩的是中和说。会讲是围绕《中庸》的“中和”说而展开的。“中和”出自《中庸》:“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意思是说,喜怒哀乐的情感没有发生,可以称之为“中”;喜怒哀乐的感情发生了,但都能适中且有节度,可以称之为“和”。中是天下最为根本的,和是天下共同遵循的法度。“中”与“和”是理学心性哲学的重要范畴,中和说就是处理二者的关系,一直受到理学家的重视。</p><p class="ql-block"> 在“中和”说辩论中,由于他们接受的理学都来自二程的洛学,其辩论的前提,即“中”与“和”内涵是一致的,没有什么差别,区别只是二者的关系问题。朱熹认为:人必须在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去体认、涵养纯静的先天本体;然后就会在喜怒哀乐“已发”的“处事应物”中符合先天道德的要求;而作为自觉道德意识的“心”,就既包括已发之和,也包括未发之中。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朱熹的“中”与“和”,在未达“心”之前是分离的,“心”是“中”与“和”的统一体。而张栻的观点不同,“中”与“和”是统一的,“未发”的先天本体必须通过“已发”的经验心理才得以显露出来。也就是说,没有“已发”,也就谈不上“未发”。因而,道德修养的重点是在“已发”,用“已发”“察识”“未发”,“已发”呈现主动性,进而符合“未发”,形成统一体。朱熹曾概括他们的区别,张栻是“动中见静”,而他自己是“静中见动”。这些区别使得他们在岳麓山下,对理学那些抽象范畴、命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朱熹对张栻的观点表示钦佩,并在后来接受这一观点。张栻对朱熹给予特别尊重,热情接待。论点的不同,并未影响两人的交往,反而,让两人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p> <p class="ql-block">  从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看,认识来源于实践并指导实践,还要回到实践中去检验,根本不存在有先天的认识本体。从朱张会讲看,他们都是在这个先天本体的基础上来讨论“中”与“和”的,“朱张会讲”,涉及到认识论,又超出了认识论。且朱熹一直主张“理在气先”,“太极即理”,这是典型的客观唯心主义,他们与辩证唯物主义存在着根本的差异。但我们可以看出张栻的观点,稍靠近“实践出真知”这一判断。张栻的“已发”呈现主动性,强调在处事应物的活动中体认、实现先天的本体。张栻强调“太极即性”,带有主观唯心主义的成分。除去先天本体不说,就认识过程而言,与实践有一些相似之处。而朱熹的“静中见动”,则是要求“默坐澄心,体认天理”,即在经验心理“未发”时体认这个先天本体。但我们不能苛求他们,让他们树立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那就不是理学了。他们的理学仍是一座历史丰碑。</p> <p class="ql-block">  “朱张会讲”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游人能参与到这个850多年前的思辨讨论中来,固然很好,能究其高低,参与评论,更是美妙。但没有必要人人参与,只有一点是要知道的:即学术问题可以通过辩论而融合,无需用扣帽子、打棍子的方法来解决。同理,文化可以通过交流而并存,不必强推或制裁。只有通过交流,才能相互推动,相互促进,相互发展。</p><p class="ql-block"> 访完岳麓书院就要返肥了,我暗自责备自己,总是喜欢把外出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连会一下朋友的时间也不剩。重访岳麓书院,舍一餐美食,换一顿精神大餐,又有些安慰。可见,对那些有深厚历史积淀的文化处所,一次参访是不能穷尽的,常看常新,每一次都能获得新的东西,也使我对古希腊先哲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有了新的理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9年12月完稿</p><p class="ql-block"> 2024年9月修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