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东先生的散文《金风秋菊忆恩师》

文龙

金风黄菊忆恩◎刘汉东 1956年金秋，覆盆山的菊花飘洒清雅，华润多姿，黄石一中又迎来一批新的学子，这一年我开始了全新的高中生活。 第二个学期，教我们语文的改为全城有名的邹乃文先生。他清瘦高挑，架着一副眼镜，衣着朴素，颇有几分宿儒的味道。他讲课轻言细雨，慢条斯理，像细无声息的春雨，滋润我们的心田。他很会写诗，着实让我们敬佩。 第一堂作文课，邹老师给我们出的作文题便是：《说一个故事》。这题目较为自由而富于弹性，写起来可长可短，可繁可简，使学生量力而行，各尽所能。我凝神布局，呕心锻造，总算写了一篇还算满意的文章。一周后的作文评讲课，邹老师竟将我这篇习作，当范文评讲，还将这篇文章拿到市里展览，还配以插图。正因为邹老师对这篇作文的赏识，强化了我的自信、自爱、自尊、自持的信念，开啟了我的智慧之门，促我上进，诱发我扬起理想的风帆。于是我对写文章兴趣日浓。我的姑父吳作明是大冶钢厂一位技术员，姑母却是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姑父对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我根据这一素材写了一篇人物素描《我的姑父》发表在《黄石工人报》（《黄石日报》的前身）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能在党报上发表文章，确实产生了轰动效应，我已飘飘然忘乎所以。有一天，邹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登一篇文章就翘尾巴啦，写文章的学问可深着呢！” 　　一九五八年，“新民歌”创作狂飙突起，效尤者趋之若骛，我也被这股浮夸风裹挟。一天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送上一首短诗请邹老师修改，盲人邹师娘热情接待我。邹老师喝口清茶慢慢道来：“写诗第一步要懂合辙押䪨，韵脚要以北京语言为准。如途和福方言不押韵，普通话却是押韵的。初学者选择韵脚最好选宽韵的字。”一来二往，我和徐兴隆同学便成了邹老师家里的常客，他不厌其烦地为我们改待。诲人不倦的精神，令我们感动不已。有时邹老师情到深处，还会微闭着眼，轻轻摇晃脑袋，用汉院吟诵屈原的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吟诵陶渊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见他对菊花情独钟。除了讲诗、改诗、诵诗，他还时不时地写些励志诗赠与我和徐兴隆，徐兴险至今还记得邹老师在他的日记本上题有这样一首诗：“扑面春风日夜来，青苗离离满园栽。而今大厦需楠梓，枝干伸天信有材。”爱生心切，溢于言表。 良师点石成金玉，学子卧薪而步后尘。在邹老师的熏陶下，我也学着写起诗论起诗来。《我的宣言》载《黄石日报》，《启明星》载于《少年文艺》（江苏版），《诗歌的序列手法》载于《阅读与写作》（广西大学）《诗词的点化》载于《北京日报》。 　　一九五九年三月，春寒料峭，我进入了高三年级的学.习，班主任是教政治的杨德纯先生。在班上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很平凡。我和李密的遭际有点相似，幼年丧父，兄弟二人与祖母相依为命，一幢茅草板屋蜷缩在小巷深处。由于家境贫寒，祖母不让我继续深造了。一天暮霭沉沉，邹老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我木然站了一会儿，缓过神后，嗫嚅道：“先生进屋坐坐！”当时心里五味杂陈。在邹老师的劝说下，祖母同意我去考大学。告别时，我送先生一程又一程，直到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消失为止。邹老师的家访，如熙风，如春晖，如冬日南墙根下融融的阳光，心窝里的积冰渐渐化除，一切都豁然开朗。 邹乃文老师，你是我生命的贵人，你改变了我人生轨迹，你的大恩大德我永志不忘。我真想当街振臂一呼：“理解万岁！”一九五九年我考取了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开始了全新的大学生活。 一九八二年，深秋的一天，风凄凄的，日昏昏的，我们景仰的邹老师羽化登仙了。这一噩耗，如晴天霹雳，那天我噙着热泪，很快来到邹老师身旁。他安详而卧，瘦削的脸上，多了几分淡定，我轻轻呼唤着：“先生，我来看您了！” 　　邹老师，你高山景行，你是盲妻的一双眼晴，与她同甘共苦。你淡泊名利，安贫乐道，那盏橘黄的台灯，是你宝贵的家产。邹老师，你爱生如子，用温暖的情怀，融化了尘世的冰霜，传道授业解惑，倾注一生的心血。邹老师，你与诗歌结下不解之缘，你是诗人、是词家、是骚客，那本以晓原笔名结集的诗作，是你对现代诗的重要贡献，你对杜诗的研究，颇有造诣。邹老师，你有太多的委屈和痛苦，你谨言慎言，明哲保身，在惶恐中度过了大半生。今天，我含泪忍悲，奉上一副挽联，告慰你的亡灵：“一世精神，春雨润桃林，清词雅论；几番风雨，心血凝兰畹，大德丰功。”横批“菊品梅魂”。 金杯银杯，不如学生的口碑。邹老师，你应该感到非常欣慰，成百上千的学子络绎不绝地为您送行，从东海到西域，从南疆到北国，还有学子风尘仆仆往母校集结，邹老师，一路走好！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数十年转瞬即逝，今天早晨，露湿秋草，我家阳台的菊花蕊寒香冷，古语云：“梅香菊瘦”，看见菊花我很自然追忆清癯、清贫的邹乃文老师，仿佛他和我并肩而立，指看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大道，脱口而诵：“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