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有月亮的晚上

志当永鸿·锋行天下——周鸿锋

乡下，有月亮的晚上

与朋友小聚，夜半方归。在蝉噪的夏夜里，回家的路带着几许酒意，一路走着，一路醉着，一路歌着，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恣肆。地上树影斑驳，天上半轮明月，这么温柔的夜，好像很久没有在意过。今夜，突然就看到了月亮，想起久已遗忘的某个自己。

洗完澡上床，却了无睡意，心被这半个月亮牵着，就像被捆扎后悬在空中一样，找不到着落的地方。长日欣然，年岁并进，生活的庸常与忙碌，常常让我们遗忘了自己。我们一直被生活推着向前走，不敢回头，如我这般年龄者，皆是依然，想来怅然。

刚才路过镇政府旁边一家小饭店，虽至半夜，还未打烊，店内灯火通明，不过这时店内已没什么客人，只一对年青情侣悠闲地吃着烧烤，喝着冰啤，并不时低头私语。店外挂在树上的几串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男人可能是劳累了一天，躺在靠右店门口的竹凉椅上睡着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安静而满足；女人系着围裙，默默地收拾碗筷擦着桌子；两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孩在追逐嬉戏，一条小黄狗跟在后面跑。多么温馨的生活场景，真让人心生羡慕。我止住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方才离去。

我回想童年时期的夏日夜晚，父亲带着我到老乡家收电费，月下的田间小路，透过薄薄的月光，看到萤火虫在树林深处穿梭飞舞，像遗落在林间的星星，我兴奋地跟着萤火虫跑来跑去。那次，萤火虫捉住了好多，我把它们小心翼翼装进葱筒里，当作手电筒，借助它的微光，照亮回家的路。回到家，我急忙把这些萤火虫从葱筒里放出来，又放进蚊帐里，关了灯，看它们飞来飞去，仿佛置身于夜空中，月光从门缝流淌进来，星星就在眼前，一闪一闪地伴着我入了梦乡。梦里，我在树林深处奔跑，隔着树林，一片孩子们的喧闹声，回荡在月光里。

“顾瞻周道，中心吊兮”，《诗经》中那么美的诗句，说的却是无尽的思念。原来古人也和我们一样不忍回头看，今晚偏偏又看见了月亮，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明又那么暗！好像一位久未见的故人，脑海里形象那么清晰却又看她不清。

胜步走到小院里，啊！窗外半个月亮挂在樟树上空，和在外面看见的月亮，是不是同一个！街上就看见了，窗外又见，十分欣喜。“幽意正如此，况乃故人来”，此刻的心也许与千余年的白居易颇为相似，一时的执念兴起，就无法停止。

皎洁的月光，照在每个人身上，还是那样温柔，那样明亮，只是没有人会在意，多数人身处其中而不自知。月光如昨，月光下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此刻，会不会也在看这半个月亮？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如水月华下，月亮依旧，时空千年，朔望相替，你我都成了故人。

人生靠着不断遗忘，才容易活得不累，是真的遗忘了吗？前尘历历在目，记忆并未远去，只是躲进了深处。寂静的夜，我曾被月光惊醒过，风儿吹散月光，仿佛在梦里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声音，那一刻的清醒，有如黑夜广袤无边。月光在梦里，梦在月光里。

一时入梦难以出梦，今夜，月光洒满半床，我躺在靠窗的床上，沐浴在月光的静谧与温柔之中，独享这一份宁静与美好。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无法言说，便不必言说。其实，对于一瞬的人生，那些是与非，荣与辱，得与失，都不过如过眼云烟，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至中年，尴尬的年龄，渐衰的身体，往事还能记起的着实不多，皆已漫漶无痕。常日念君归去好，而今却恨中年别。有时夜半惊醒，窗外的半个月亮悬于空中，周围没有一颗星星，清澈如水，干净耀眼，一时感到更近了，在这温馨而寂寞恰恰好的氛围里，似乎自己全身有了难得的自在与舒服。于是，望着窗外的半个月亮， 斜傍枕前，忆想往事，恨残梦未销，再难入眠。

白天的喧嚣让人心生厌烦，幸好夜是属于自己的，在有月亮的晚上，格外深沉，可以洗涤人们的心灵，让人忘却尘世的纷扰。今夜的月光，圣洁却又不失妩媚，娇羞却又不乏野性，带着她独特的风情，在清凉的晚风中起舞。黑夜并不寂寞，每一缕暧昧的月光洒落下来，都与之相偎相依，这样的月夜是不能等闲度过的。

兴之到至，欲吟诗高歌，又恐笑醒古人，悻悻然只好作罢。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内心不断在古代与现代，历史与现实之间徘徊，想给思念寻找一个新的注解，终无所愿。这么多年，我以为淡忘了，不再在乎。关于童年的回忆依然是那么美好，每每想起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总是热泪盈眶。耳畔反复响起席慕荣的这句诗：“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抬头看见这半个月亮，我明白了思念的意义。原来，最亲近的思念永远都在内心最深处。但愿，半生归乡，依然少年。

语言说出的东西其实是失落，倒不如此刻的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心有万千故事，更与何人说？始终被还乡的渴望所驱使，灵魂处于被放逐的状态，故乡是在过去还是属于未来，反正是回不去的，不知如何是好！

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仰望星空，这一哲学之问，显得无比苍白，一如这如练的月光。还是不去想了吧！一切心事似乎皆可放下，连同我们自己，尽皆还给天地，而天地悠悠，自是无尽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