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歪

晓风残月

<p class="ql-block">  那年,唐家山,几间破败的茅草屋,屋后半坡翠竹,门前一条弯弯小河,翠竹常青,河水常绿。茅屋里住着俩爷儿,父亲四十多岁,看上去六十多岁模样,人称老唐,本是一个老实本分人,其妻十多年前不堪生活重负,撒手人寰。与他留下一个叫二歪的儿子,二歪十八九岁,五大三粗,却并不灵光。俩爷儿守着河对岸那几丘薄地,艰难度日。忽一日黄昏时节,河对岸走来一人,那人仙风道骨,很有一些风度,与老唐攀谈,得知今晚若想投宿店家,还得翻过那道梁子,至少也要一个多时辰,于是便与老唐搭铺夜话,那人告诉老唐,他这屋场玉带缠腰,是个好廊场,只是屋后有些竹子开花,那确有些“隔搞”,直白的说便是老唐那几间茅屋“发家不发人”,停了一歇,那人接着说:要想家发人兴,那真得做一场“解祭”,这事总要一些刀头鸡公、斋粑豆腐之类的物事,可老唐家徒四壁,这穷乡僻壤又哪里去寻这些东西呢,于是老唐也只听那人说说,权当一些郎谈,不了了之了。次日老唐黎明即起,那人却早已翻过了那道梁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唐和二歪,苟且的活在那绿水青山间,日复一日的重复着那些单调营生,二歪砍来一些竹子,一节一节的锯断,用一把厚重的蔑刀,把那竹子一丝一丝的均匀劈开,再用青蔑一把一把的扎好,便成了平常百姓家灶台上不可或缺的刷把。二歪偶尔也帮老唐槌槌稻草,老唐把锤好的稻草整齐的码放在草鞋扒边,那油 枞树做成的草鞋扒油光发亮,老唐腰间盘着一条草索,坐在草鞋扒的一头,慢条斯理的编织着草鞋,嘴里含着草烟,那涎水顺着那叶子烟流,一滴一滴的砸在将成未成的草鞋上,那草鞋便更加柔顺舒适了,老唐一天下来,编成三五双草鞋,便是很惬意的事情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翻过那道梁子,便有一处乡场,每逢四、九赶集,那乡场不大,铺子却不少,茶馆酒肆,布匹窑货,戏楼妓院牛马猪行应有尽有。四乡八寨,各色人等蜂拥而至。叫卖声、打情骂俏声、幌子呼啦声,以及穿街而过那河的潺潺流水声,汇成一条声浪,在那乡场的坝子上打着旋儿,风一起,便又把那浪头推得老远。 </p><p class="ql-block"> 二歪脖子上挂着十几双草鞋,手里提着用青蔑缠着的十几把刷把, 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上街一路下街一路,便卖完了刷把和草鞋。看着街边那火铺摊子,饥肠辘辘,身不由己的坐在那长条凳上,向店家要了一碗上好的小猪肉,又打了半斤苕酒,晕晕乎乎的搞了大半个时辰。忽然想起打草鞋的老唐,便又打了一斤苕酒,揣在兜里。撇儿倒山的走到戏台前,那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汉戏,觉得索然无味。再往前,那花楼大门口站着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二歪摸摸贴身的口袋,吞了几口清口水,再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毅然决然的回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歪沿着乡场坝子边上那小河,东倒西歪的走了一袋烟的功夫,来到山梁子下,上弦月已爬上山头,山风一吹,二歪酒也醒了多半,于是便加快脚步,循羊肠山路疾行,路旁杂树摇曳,影影绰绰,胆小的人自会有些害怕。二歪大大咧咧,很快到了山梁子上,前方是一临涯小径,约莫数十丈长短,这路中段硬生生的长出一坨石头,那石头高约两尺,去去来来的人们绕无可绕,都得爬石而过,久而久之那石头便被磨得园波裸机的,月光一照,隐隐有些反光。二歪来到石头前,正要爬石而过,却见那石头上一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二歪捡起,竟是一块银元,拿起一吹,那物殷殷有声,二歪心里窃喜,这是他卖若干草鞋也挣不到的真金白银!于是加快脚步,奔唐家湾而去。</p><p class="ql-block"> 二歪回到茅屋,老唐正坐在门槛上抽那老叶子烟,烟头忽明忽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辛辣味,二歪快步来到老唐跟前,摸出那好东西递给他爹,把那经过一说,老唐也把那物放在耳畔细听,确认那非假货,便用布包好,藏在堂屋那中柱眼里,想着过年时候买一些好肉好酒,再买一些纸钱蜡烛也好给二歪他妈上一柱香。</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二歪一丝不苟的划着篾条,老唐漫不经心的编着草鞋,逢九赶集,二歪肩搭手提,跑到那乡场上上下两路就卖完了刷把和草鞋,酒是必须喝的,略有醉意便打道回府,走到那路中石头处,在上次那同一位置,又有一块银元,二歪赶紧拿下,吹也没吹便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到屋后,把那货交给老唐,老唐验证无误后,便又把那塞进中柱眼里。</p><p class="ql-block"> 寒来暑往,二歪重复着那捡钱的故事,那中柱眼里再也塞不下了,老唐拿出来细数,竟差不多四五百来块。老唐盘算着怎样去花这笔巨款,首先在那乡场坝子上治一些田产,再想办法在那集市上买一块地皮,离开这“玉带缠腰”却有些“隔搞”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钱是一个好东西,老唐在极短的时间里,在那河坎边买下了几十亩水旱无忧的良田,再在街道上花重金盘下一处房产,还花钱置换了一身行头,长袍马褂的老唐少言寡语,俨然一位颇有风度的绅士。老唐常常在街上游荡着,偶尔也去那茶楼里喝喝茶,附庸风雅。暗地里仍然要二歪爬山捡钱,可二歪无论从哪头走起,都不见了钱的影子。老唐一声叹息,晓得是运数到头,也不再纠结。</p><p class="ql-block"> 春去秋来,老唐在小镇上也扎下了根基,人前人后,颇有一些气势。看着牛高马大的儿子,便想着戳破那路人“有些隔搞”的谶语。于是便请了镇上那风韵犹存的媒婆,四乡八邻的寻访,可总不如意。忽一日,老唐误入红楼,见一小女子娇滴滴的,一问老鸨子,方知那女子名唤艳香,年方二八,袅袅婷婷,玲珑剔透。哪敢自己风流快活,儿子的事情要紧,与老鸨子商定,用八块大洋买得艳香,跟了二歪从良。洞房花烛夜,二歪喝得烂醉如泥,艳香独守空房。往后日子,二歪总宠着爱着,每每幸临,却是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多次尝试无果,二歪也便没了那心思,任由艳香苦苦挣扎。老唐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莫非那路人真的一语成谶!老唐家大业大,哪肯服输。便在一个明月夜,与二歪推杯换盏,把二歪灌得酩酊大醉。老唐便与艳香成就了一煮两得不可描述的好事,次年桃红柳绿时 ,艳香 产下一子,老唐请来先生,据五行八字,取名彼日,老唐一惊,这名字有些古怪,莫非这八字先生真有些能耐,晓得是我下的种子,先生既不点破,老唐何必多问,彼日彼日的叫得顺口,实则老唐心里明镜似的,这那是他的孙子,分明是他老唐的幺儿。 </p><p class="ql-block"> 彼日沐风而长,天资聪颖,老唐让他远渡重洋,在那岛上学到一口流利日语,冥冥中与幺儿那名字暗合。老唐忐忑的心渐趋平和。1938年,日军攻陷唐家山所在县城,进驻二歪卖草鞋的小镇,指挥所便设在老唐的正屋里,山本太郎见彼日神清气爽,是一个军人胚子,便要他做他的翻译官,彼日并不愿意,山本便拿捏着他爹二歪和他爷老唐,彼日不得不从。再后来,在一场遭遇战中,彼日身中数弹,轰然倒下,时年23岁。老唐含泪掩埋了彼日,终日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二歪经历沧桑巨变, 最终没能 承受住压力,变得疯疯癫癫,整日游荡在街巷河边,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唱着,寻找他的弟弟。艳香见家将不家,便又重操旧业,钻进了青楼里。 </p><p class="ql-block"> 若干年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云游到这小镇,久久的站在老唐的大门口,一声叹息:这屋场是一块绝地啊……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09.05于龙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