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记游

老宁头

之一：顺德

近年来，有个夙愿一直在心头萦绕。

在感觉身心尚可的时光往南边去转上一圈，去探望那已经阔别三十余年的珠江西岸：那个小镇，那座小城。

暑 期这几天，算是有点空闲，还等什么，走呗。

人呐，一辈子真不经过！（何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自打那年初离开顺德市，屈指算来，已经有三十余年未曾踏足过岭南这片土地了。

1992年，邓公二次南巡之后不久，共和国960平方千米的土地上迅速形成波澜壮阔的南下潮。随波逐流的我在那年夏天，也决意去了南方。在这个世上吃了四十年的饭，除了教书，在下似乎没有更多的生存技能。因而南下求职的目标所向学校便成为唯一之选择了。

铁路京广线转广深快速抵达深圳，便是马不停蹄地去跑学校了。孤身一人，兜里揣着身份证一张、书包里装着打印好的简历数份，在市里跟先我抵深的堂妹小妍借了一辆旧自行车，罗湖、福田、南山，由近及远，逢校必进，见人便问。可缺老师否？未曾想彼时各所学校大都还处在暑假中，基本没人上班。求职者如我，行色匆匆，到头来甚至连简历都无法投递出去。深圳—珠海—中山，辗转近十日无果。眼瞅着新学期就要开学。工作没着落，食宿也便也成了大问题。刻不容缓，我已经做好打道回府，赶在开学前回原单位上班的准备。而彼时恰好得悉顺德市的勒流中学需要语文教师的消息，于是我直径而去。投简历，见领导，试课试教如此这般。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合着人家也正着急等着老师上课呢。正所谓“一个要补锅，一个要锅补”，一拍即合。校头亲授，先预支了半个月的工资。课表随即也被发到手里……只不过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在该校只待了一个学期，便选择离开了。那是后话，留待日后有机会再说叨。

此次的再出发，有些许还愿的成分在里面。在顺德待的时间尽管短暂，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岭南一度是我当年的心仪之地。更何况曾经的那里有我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曾经教过的学生，曾经一度朝夕相处的江西的小老乡（入校后方才结识）。而随着岁月的推移及肉身的老去，我对那段经历的怀念愈渐加深。

现代交通的便捷让距离得以缩短，当年得辗转几天的行程如今只需半日，朝发午至。从南昌西到广州南。不用出站转城际列车至顺德火车站，然后打车直奔勒流镇。我特地选择在勒流中学附近投宿。稍息，跟客栈老板咨询老校原址的下落，而后，便一头扎进了小镇的深处。多年的岁月苍桑足以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寻找。我匆匆行走在街头，内心充满着忐忑。以记忆里依稀残存的碎片去找寻前路。小镇变化很大，不复为我脑海中尚存的画面。所在的学校早已迁离原址，而原址在何，众说不一。而八月初这个时间点，所有学校都还在暑假中，即使电话拨去亦始终处于无人接通状态。尽管日近黄昏， 天依然异常地炎热，在户外走着，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一如我三十年前的那个八月第一次踏足此地。路上行人很少也无法打听。只得凭着感觉走。盛夏的夜晚，我独自在勒流的街头行走，穿过一条条马路，掠过一道道河涌。像一只无头苍蝇，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猫。那无边的寂寞似乎在告诉我，你之于这里大概就没有过意义，在任何一个时间节点，个人之于集体，一旦疏离，便也成了扁舟一叶，过客一枚。

此情此景，让我对自己源自于心血来潮的此次仓促出行感到責悔。

“人还在，心不死”。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到勒流中学的新校区，在一老师那里打听到了当年与我共事过的小W老师的联系方式，那一刻，我欣喜异常。拨通，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三十年前一样熟悉，一样热情。小W已从勒流调去大良（佛山市顺德区政府所在地）某校工作多年，听到我的声音，他同样很高兴。于是我们相约在大良碰面。通话中我终于获悉到原先勒流中学老校区原校址的具体位置。哎，从昨日下午到夜晚，我硬是费时费力而不得啊！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于是我立即打车前往。

勒流镇本就不算大，车行不过几分钟即抵达。我让司机将车停靠在校门外的公路一侧，贪婪地朝学校里面察看。学校早在若干年前已搬去了新校区，原来的校舍整体移交给了镇中心小学。学校原先的基本格局及样貌没有大的改变，除了校门有些重装的痕迹、大门右侧一边新建了一幢教学楼，正对着传达室。由于正值暑假，门卫不让进到里面。我也无奈，只得透过齐腰的电动门驻足观望：我看到了我当年上课的教室，看到了当年挑灯批卷的办公室，看到了去往食堂“食粥炒粉”的饭堂，看到了当年被辟为单身宿舍的公寓楼……岁月无声，物是人非。

沿着十米不到的学校电动门，我来回踱步。慢慢地走着，痴痴地看着。似乎有些动情，似乎又心静如水。此刻，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难以尽述。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与其说是感事伤时的留恋，不如说是对逝去年华的祭奠。

离开勒流中学（新校区），去路边店吃早餐。一碗粥，一盘粉，让人怀念起当年勒中“食粥炒粉”的时光。除却地域面积，感觉小镇变化不大，道路的走向布局，河涌的交错排列，从中依稀还保留有当年的影子。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它给了我漫步街边的理由及触景生情的空间。我想将前后两段经历浓缩打包，剪辑成我所要的样子。

再见勒流的愿望已经实现，该离开了。开路，去大良。

大良是一个镇，是顺德市（现在为佛山市下辖的顺德区）政府所在地。而更早之前的顺德只是临近佛山与广州的一个农业县，因其独特的区位优势，在改革开放初期成为创办乡镇企业的试点县。也因此经济增速快于本省的其他地方，91年撤县建市。成为广东经济发展最快的“四小虎”之一。后来声名鹊起的容声冰箱神州热水器万家乐电器等都出自于这里。我最为熟悉的是勒流，因为工作生活于此，其次便是大良了。勒流相比于北滘容奇陈村大良等镇，相对的偏僻落后。人们容易见异思迁而不安心于此地。一到周末，便喜欢往大良跑，同时以大良为落脚地，往周边乡镇拓展。半晌午，在顺德工作的小陈在工作之余，专门抽出时间把我接到大良，在酒店住下。而后带我去“喝茶”。谢谢他了。回酒店已经时已经不早了。稍息。小温如约开车来酒店接我，老朋友见面，很是开心。他在市重点的侨中工作，因下学年轮值毕业班暑期须给学生补课而没有离开学校，否则这趟不一定能会到他，那将会是我们的一大遗憾。哎，当年南昌的一别，距今已经三十年了。小温还是那个小温，一如三十年前。自他在酒店前停车，打开车门迎接并握住我的手开始，我便有了回家的感觉，如沐春风。

他是一个重情的人，小我十几岁，我们之间也算是忘年交。三十余年前我们在勒流共事之初，他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分配来顺德工作才一年，而他身上却具有与年龄不匹配的那种大气成熟。他曾接待帮助过不止一个从内地来顺德求职的赣人，尽管最初都只是素昧平生。他做事认真，待人真诚，由此得到周围同事乃至学校领导的一致肯定。当时的我初来乍到，工作生活等方方面面一时难以适应，是他的悉心帮助给我吃了定心丸，让我很快便融入到团队，进入到工作状态。

那段时间我们住在单身公寓里，早饭就在校外的路边摊解决，中饭吃学校食堂。晚餐，我们三个（小W、小L）搭伙做饭，会去路边菜摊购买一些方便烹调的荤素食鲜，洗净烧熟，用以补充营养。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的离开。

这一次南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应为与失联多年的小W的重逢。三十余年远在异乡的老朋友有缘再次聚首实属不易。下午他开车来酒店接我，带我去顺德（大良）新区。经过前些年新修建的，外形颇似白宫的顺德区五套班子所在的建筑群，特别驻车瞻仰了一小会。然后去了他现今工作的学校。那是一所在当地较负盛名的重点中学，学校坐落于凤山脚下，环境美丽幽静，建筑端庄典雅。给人印象深刻。离开侨中，小W领我去晚餐。因为正值暑假，现在顺德另一所学校高就的小L不在本地，W夫人也回了老家，吃饭只我二人。这也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更随意的聊天时空。地点选择在凤山边的一家园林式生态饭店。来了顺德自然便是顺德风味，菜品很精致，口味也合适。而对于吃我本就外行，那怕此时正身处美食天堂的顺德。对于这里的吃，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早年。学校旁边的路边摊，早点是滚烫的米粥，咸香的小菜。柴火灶上支起的大锅，用特制的带把的金属容器舀起粥，放在灶上喷射的火焰之上，放入备好的肉片（鱼片、鱼皮、鳝片），用长竹筷翻搅，仅俟断生便可食用了。（吃在顺德，任何食材，均可入粥）。此刻，面对如此丰盛且精美无比的美食佳肴，竟然一时不知如何下箸，是可谓暴殄天物，可惜了！

与该饭店一墙之隔的是蜚声岭南的龙泉宾馆，它之所以驰名远近，是因为小平1992年年初南巡经停顺德时下榻于此。时至今日，该宾馆仍然保留着当年的风貌，富丽堂皇，古色古香。邓公当年在这里有关要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指示，以及日后对珠三角一带的发展，对于当时中国经济结构的调整演变的影响，都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当年顺德人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让他们站上了共和国农村经济改革的潮头，同时也让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成为了先富起来的典型。

我们边吃边聊，工作、生活；家庭、孩子；故乡、此地……无话不谈。饭后，去金凤凰公园散步。顺德金凤凰公园是国内首个以凤凰为主题的架空慢行系统草地公园。公园由北至南分为凤首、凤身、凤尾三个主体部分。是广东甚至全国第一座架空绿色连廊。据说工程总投资是一十七个亿。

作为顺德这座城市的新地标，公园的设计风格简约抽象，人行天桥上的塑胶绿道可供游客散步，两旁种植了许多花草绿植。从高空俯瞰，她如同一头展翅翱翔的凤凰。之所以名之以金凤凰，应该是寓意于顺德当年起飞时的高光时刻吧。

我们漫步在公园人行天桥长长的绿道上。在这里可以近距离地观赏到大良新城现代化的城市风貌。高楼大厦林立，星级酒店、商业综合体、CBD建筑群等，尽显现代都市的气息。廊道尽头是穿城而过的得胜河，她北通广州，南达香港。河面上有船只往来穿梭，为画面增添了灵动之感。从大良新城往南望去，隔着宽阔的得胜河可以看到容奇镇的大致轮廓。当年来顺德时，从深圳蛇口码头登船，过零丁洋抵达珠海，而后搭中巴一路经过中山市的翠亨石岐小揽到达顺德境内，再经顺德市的桂洲容奇过容奇大桥便到了市政府所在地的大良老街了。今天站在大良新城再次看到那横跨得胜河的大桥时，不禁有些动情。“三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脑海中又浮现出唐代诗人元稹的诗句“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矫情，词不达意啦呢。

作别小W时，亦有些伤感。“别时容易见时难”，伤别离，别的是老友，离的是故地。

哎，“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平生能有机会回一次顺德，算是了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