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日本的混浴

一杯咖啡

　　以前经常会被人问及：

“你对日本不陌生，听说日本有‘混浴’习俗，这是真的吗？”

“真的。”

“是啥模样？”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这样的回答显得很敷衍，但确实也是说不出什么来。岂止是我，即使是现在日本的年轻人也未必能知道的很详细。

然而一个巧遇，让我初识了日本的“混浴”。

有一年的冬季，约上朋友数人，去日本的青森八甲田山看树冰。

“树冰”，在我国的北方称之为“树挂”，形成条件并不算太苛刻，冬季经常能看到，称不上稀罕之物。不过八甲田山的“树冰”从风刀霜剑中所彰显出的却是另一番意境，天地相融，浑然一体，惊艳到了我们一行人。只是地处偏远的山区，旅途较为辛劳。

八甲田山的树冰

　　早早从饭店出发，到了中午基本上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但途中必须要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午餐的问题。在山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为找一家餐厅，足足绕了大半个山头。还好总算没让人失望，在大山的深处找到了一家叫作“酸之汤”的温泉旅馆。虽说旅馆外观不乏有点陈旧，里面设施无异于其它温泉旅馆。老实说，在幽幽的大山深处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吃上一顿饭，歇一歇脚，已经很奢侈了，夫复何求？

酸之汤温泉

　　因赶早，大家早已是饥肠辘辘了。担心没预约人家不接待，还好，店家很乐意接待我们。于是大家迫不及待地换鞋进店。

突然，一位眼尖的同行者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失声叫了起来：“嘿，大家快看，这是不是一家混浴温泉旅馆唉！”

没错，大堂的尽头是有块灯箱指示牌，准确无误地指示着混浴大浴场的方向。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个传说中的混浴温泉来，让我们不胜惊喜。

“混浴”二字虽昭然可见， 但我依旧还是不肯轻易地相信，这等好事以前只是听说，真的突然出现在眼前了，又让人难以置信。我悄悄地向一位上了年纪的服务员询问：“这里真是可以洗混浴的吗？”

答复当然是肯定的。

可我并没罢休，继续紧追不舍地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或者说，是不是无差别的对每一个人开放。”

那位服务员望着我平静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任何一位来店客人都可以尽情随意地享受混浴。”

灯箱指示牌 混浴场入口处的照片

　　不经意撞上的东西最容易撩拨人的情绪，况且，还是个神秘兮兮的混浴。餐桌上的话题无一不是围绕着混浴，但问题的出发点又不尽相同。

席间，一位同行的资深美女不失时机地调侃道：“一会儿男士们可以去体验一下啦，难得有这么一个不用偷偷摸摸的，尽可堂而皇之的机会，不去是不是怪可惜的？不过我声明一下，我是不会去的，倒不是矫情，去了怕是干吃亏……”说罢，还下意识地用手紧了一下衣襟。女性日常最轻飘的一个小动作，此时此刻倒是显得有点庄重了。

不仅于此，资深美女的一席调侃，让我们在座的每一位男士都强烈地感受到了这样一种信息——日本的“混浴”，无非就是迎合男性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一种低俗的行为文化。

持有类似资深美女这种想法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想都不会是少数。无怪乎，1853年，当美利坚“黑船”的利炮，打破了日本“锁国政策”的壁垒，时任美国远东舰队司令——佩里，在东京湾登陆后，着实地被当地的男女混浴习俗辣了一下眼睛，且内心充满了鄙夷：“这个城市居民的道德心颇值得怀疑。”

而后1868年的“明治维新”，日本不但从欧美引进了大量的先进技术，同时也引进了欧美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脱亚入欧”的高潮。为了在伦理道德上也能向欧美靠近，明治五年，日本政府颁布了“风俗限制令”，其中有一条就是禁止“男女混浴”。

这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上层社会的一部分人士认为：“天人合一”乃是人类文明的高级阶段，是人类回归大自然的最高的表现形式。他们试图从人性解放的角度去抨击“灵肉分离”的虚伪性；而一般草根则更看重的是一种感官享受，认为：混浴是纯属于他们自己的独特情调，男女坦诚相见是件颇具风雅的行为。

所以仅凭一纸禁令，最终也没能将男女混浴赶尽杀绝。特别是在偏远农村山区，山高皇帝远，这种混浴现象依然可觅踪影。这次还真让我们不期而遇了。

然而，我还是疑虑重重，男女们赤身裸体在一个池子里洗澡，真有可能做到坦诚相待而心无杂念吗？说的再体面一点，真的会有那种回归大自然的超然感觉吗？或者说，尘世凡人是不是该先修行，断了“混水”的俗念之后再混浴呢？

我想也许根本没人会来搭理我这些幼稚不堪的问题，弄不好，可能还会遭来反唇相讥：“就是因为你的问题太多，才动摇了我们的初心！”

旅馆入口处的告示牌

　　这是我在混浴入口处看到的一则告示，上面有三条对混浴者的约束规矩：

一、男性入浴者，不得以好奇的目光窥探女性入浴者。

二、女性入浴者，不得以好奇的目光窥探男性入浴者。

三、作为混浴的最高境界—无论男女老幼都应遵从“和”的理念，充分放松自我身心。

这三条告诫，文字甚少，但意思的表述足够直白，足够明了。既然谁也没有把你当圣人，那么谁也不要去装圣人，这三条对谁都有效。只是觉得对第一、第二条的界定好像有点困难。好奇心完全可以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对目光注视聚焦的把握，难度系数就大了去了，总不能让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天花板上吧，那么，混浴的意义又何在？

再仔细琢磨，突然觉得第二条才是问题的重点。因为，在公共场所出现类似于这样的告诫，一般都是针对男性的。所以，我认为这第二条的意义要远高于第一条。它不仅为“混浴”只是为了迎合男士的需要而创造出的一种低俗的行为文化正了名，同时在涉及人类本能的意识上，充分体现了男女平等。正因为有了这一条，男士在体验混浴时，不必再战战惶惶、拘拘束束，满脸一副负罪感；同样，女士在体验混浴时，也尽可做的流畅自然些，不要老是觉得是干吃亏。

或许事实也是如此。日本著名作家太宰治的女儿津岛佑子（也是位作家），1984年，她去伊豆旅行时体验了一下混浴后写道：“想来不只是我，当今时代谁都难有机会公然看见他人的特别是异性的裸体。一年有那么一回，看看脱了衣服的男人们，在重新思考人的意义上也是很好的吧……”

无疑，这是一种跳出野蛮时代灵肉混沌的思考，或者说是一种回到生命起点的思考，当然是很上品的。无奈曲高和寡，倘若稍有内功修炼不济，很容易滑入感官的世界里。至于她的思考里是否也包含了“和”的某些理念，那我就不清楚了。对于寥寥只有一个字的“和”的理念，我始终是云里雾里懵里懵懂而不得正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在对待混浴这一现象上，我成为不了精神大佬们的帮腔，有时忽略一些精神上的东西，思维反而会更接地气。就以我这个凡夫俗子的认知水平来看，无论是男是女，要能认同混浴这一行为的，起码要具备二个最基本的要素，即：一，须有过人的勇气；二，拥有一尊充满自信的体态。

可是现实生活中憾事多多难全齐美。有过人勇气者，往往不具有自信的体态；而拥有自信的体态者又往往缺乏过人的勇气，一旦冒出个二者兼有之人，那肯定又是大众眼里的情人，那容得你有半点的非分之想。

所以完全可以断定：在混浴的过程中，倘若想从那朦胧的空间里寻觅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来，其成功的概率比起买彩票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

于是我也就释然了：我之所以只能止步于混浴大浴场的入口处而不敢越雷池一步，无非是二个基本要素我无一具备，还有对这神叨叨的“和”字的理解，终究也没得要领，纵然好奇心再强，又能如何？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篇文章的标题似乎很牵强，如同擦肩而过的台风，闹得惊天动地似的，其实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倒是心有点虚，怎么可以随便说这是对日本的混浴文化的初步认识呢？不去管它了，幸好不是在写论文什么的，只是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离开这个酒店时，我在想：在混浴场里或许也能见到一些“文人雅士”的踪迹，但是，只要不是大自然的本意，这种小众游戏，终有谢幕的那一天。